有些事并不是无迹可循,从前她自觉在感情的事上要比陆星晚看得明白些,如今再回想却发觉自己迟钝的,或说陆星晚真正不动声色的时候实在是太会隐藏自己。
人心里分明住着只狐狸。
等她出关,她一定要好好审问她到底什么时候动的心,是不是一直在等她上钩?
至于害羞,她林落月在遇到陆星晚之前什么时候害羞。
*
陆星晚在识海中已经失去了时间的观念,她在重走自己所经的切。
叶寒星的家庭条件说来十分优秀,母亲是寒剑派昔日掌门,父亲是首席长老,她原本该有个幸福而辉煌的家庭,可惜就可惜在世间总是难求圆满二字。
她的母亲在怀有七个月身孕时,不得不披甲上阵站在对抗魔族的第一线。
那个时代你甚至不能怪她的母亲对自己太苛求太狠,那是一个十分残酷的时代,魔族紧盯着人族不放,鬼族与之狼狈为奸,妖族冷眼旁观,不是敌手却也不是同盟。
她重伤难产生下叶寒星后,快撒手人寰。
这段经历陆星晚在叶寒星的多本传记里读过数次,她细细品味着又不只是对于悲剧的惊痛,有世事弄人的萧索。
叶寒星的父亲外人都道他是位严父,痛失所爱后他颓废了长一段时间,后来就将心力倾注在女儿身上。
叶寒星幼年被他带离寒剑派隐居在外,她所经受的训练远非常人所能理解,不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自小就展现了超出年纪的懂事与坚韧。
陆星晚想到这些从传记里得知的消息,仰头默然的看着存在在记忆里的艳阳天。
个人如果从没有品甜,哭的时候没有被哄,更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的生活,可不就习惯成自然。所有的懵懂便也成了世人称赞的坚韧。
身体上弥漫不去的剧痛变得强烈起来,陆星晚面色不变穿过长廊去找曾经的自己,她猜叶寒星现在又受了罚。
闯入识海重新拿回自己前世的力量,所经历的方式因人而异。
有的直接回归前世忘记现在,亲身经历遍前世欢乐苦痛。有的则是以旁观视角再看遍,不前世自己的想法与所承受的痛楚也能完全感知到。
陆星晚就是第二种,她记不清自己进入识海中多久了,不日常单调趣的。
叶寒星不是在练功就是在受罚,她的童年得十分枯燥,也极少与人交流。
般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侍女,有教她琴棋书画的先生都不敢和她多说话,不是因为怕她,而是叶寒星的父亲不允许。
开始陆星晚以为这位严父是在磨她的性子,后来她发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确实没在正常的家庭里生活过,但也知道什么人家都没有这么教孩子的,基本不和她说话不对她笑,也没有关怀和鼓励,像在磨砺一件厉害的兵器。
陆星晚想着有的没的,路走到叶寒星住的院子,她果然又在挨罚。
叶父这罚人的方式倒也不是打骂,而是院子封放个从外面抓来的低级魔物,把自己女儿也扔进去,人一魔物,就在这不大不小的院落里进行生死搏杀。
今天亦是如此。
这个时候的叶寒星只有六岁,她就算天赋再高,也不可能斩杀个活了百多年的魔物,绝对的力量差距下,智慧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叶寒星只能用尽切办法和手段躲闪偷袭,近身以伤换伤。
叶父只会在叶寒星力竭的时候出手,让魔物暂时失去行动力,等她缓劲来再打。
陆星晚想要不是她识字读过书,真以为女儿这个词和仇人是一个意思。
她弯了弯唇角,胳膊上被尖利牙齿咬断的剧痛突兀传来,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细细感受着叶寒星现在的心绪。
空茫,除了空茫还有压抑的微末恐惧。
恐惧是天性是本能,但只有六岁的叶寒星早就习惯去适应恐惧,适应濒死一线无人安抚
。
她不委屈,甚至有的时候她还是在笑的。
陆星晚去看叶寒星,她还稚气的眉眼现在还看不出日后的凌厉和英气,没什么肉的脸颊上挂着笑。
这个小疯子总是在笑,她很多事都不懂,甚至连哭都不会。
陆星晚观察了好一段日子发现她不是天生的疯子,她笑是她知道父亲喜欢,她凭着本能的讨好,祈求生存的同时妄图得到一点怜爱。
叶寒星被咬断的手臂见了血,更激发了魔物的凶性,她没什么打赢的可能了。
陆星晚又去扫了眼魔物,做出了这个判断。
其实多数时候她都赢不了,准确的说一次结束不了战局。
都是昏迷了醒来再战,直到将魔物一场一场耗死,或是她先力竭濒死一线再也爬不起来,就会被塞上颗丹药休整上两天。
今日照样是这样一个流程,陆星晚看着已经倒在地上的叶寒星,她身上是一片熟悉的艳红,衣衫是红身上的血也是红交织在一片就贯穿她整个人生。
失血多带来的昏沉和冰冷让陆星晚也有些站不住,她晃了晃头,又去看直在旁观战的叶父。
这个眉目冷淡的男人相貌十分出色,叶寒星的眉眼与他有三分像,剩下的那几分像大概是随了亲娘。
娘亲。她默默咀嚼着这个词,心里有点微末遗憾,如果她还活着也许会比今生的母亲对她好点?
她收了这不可能有答案的假设,又去打量自己前世的父亲。
这个男人她观察了他这么多天,她以为他已经看透他了,但现在她又觉得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她原本以为他痛失爱妻所以恨魔族连带着也迁怒女儿,这样的人和事听起来是奇闻,但在人间其实不少见。
有不少母亲会因为生孩子伤了身,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呢。
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所以他对叶寒星付不出一星半点的疼爱,只能充当位严师将女儿培养成把利剑,向她灌输对魔族的仇恨她都不奇怪。
只是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有些昏沉的头脑实在理不清更多思绪,她看着叶父对魔物施了个定身术转身离开。
算了,不急,答案必然会向她揭晓。
只是大概说不准她真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再活几辈怕是都不配拥有对好父母。
也罢,反正她现在也不是那么想要。
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林夫人和林父的脸。
陆星晚微微蹙了下眉,拾起那把和叶寒星差不多高的剑,用力对着动不动的魔物捅了下去。
叶寒星现在只有六岁,她的身体也就只有六岁,叶寒星现在能发挥多大的实力,她也就只能发挥多大的实力。
叶寒星痛她也痛,叶寒星难过她也难过。
唯一点不同的是叶寒星会力竭失去意识,她不会。
所以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陆星晚在血花飞溅和骨节碎裂中,轻轻笑了起来。
天幕像是随着她终于斩杀这庞大的魔物而黑暗下去,地上漫出来的血把她的鞋面都打湿,她的脸颊头发上也全是喷溅的血,像个可怖的疯子。
叶寒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倚在廊下看她,那双同样漆黑的眸子带了点尚显天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