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戎川动作僵住,握剑的手在抖,锋利的目光让人毛骨悚然。
凉风吹落枝丫上最后一片枯叶,淡薄星光照不亮无边长夜,却爬上剑身,映射出尖锐寒芒。
在恐惧的驱使下,池奕稍稍后退跪在地上,低头认错,尽管他并不知道错在哪里。
贺戎川收剑,嗤笑一声,话音冷厉不减:跪着就是恭敬了?
池奕快被他吓出心脏病了,吞吞吐吐:那要不,我趴着?
玄铁剑身在空中挽了个花,劈断道边一株瘦木,贺戎川气息粗重,一字一句道:池奕,朕都给你记着。
说罢,将剑重重往地上一抛,转身离去。
池奕莫名其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第24章
正午,中央军结束了半天的训练,士卒们在伙房吃过大锅饭,回校场附近的厢房休息。
池奕掐着点,拎着食盒走进厢房,热情地和众人打过招呼,然后打开盒盖。
一屋子人用怀疑的眼神望着他。
训练一上午,大家都辛苦了。这种点心叫南瓜布丁,是我做的,来尝尝吧?不用跟我客气。
沉默片刻,那天打了池奕一拳的人觑他一眼,嗫嚅道:池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池奕朝他笑笑,我来问军饷之事。
接着,他一边分发布丁,一边给众人讲了一遍为什么要转变发放军饷的方式,什么原来的钱都被兵部的人贪了,现在由军队内部管理有哪些好处云云。
他讲得口干舌燥,众人盯着他,却仍是畏缩退却的神情。
池奕无奈道:这么不配合,还是觉得我不是好人?
没人说话,大家用眼神给出肯定的答案。
池奕预料到这个局面,重重叹口气,拉把椅子坐下,耐心解释:我能理解,有人觉得以色侍人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平心而论,我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吧?我虽然得了个官品,却不曾作威作福,来军营也是以私人的名义,要不是某人打我,我还不愿意亮出身份呢。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饷银被扣了,送进了宫里,可我天天在征怀宫住着,就没见过这笔钱!所以我要查清楚,若是钱进了别人口袋,那就倒出来还给你们。若是钱根本没少,那我们也不能平白让人泼脏水。
屋里一片静寂,有人低头挖布丁吃,有人讷讷开口:那池大人,你问吧,但我们也不知道多少
于是池奕拿出纸笔和列好的访谈提纲,事无巨细地调查。可这些人吞吞吐吐,问起来十分艰难。
正当他第八遍解释饷银的构成时,一个在旁静静观望许久的人忽然开口:池大人,我虽是个粗人,但就这么看你做事,也觉得你挺有本事的。而且又是丞相的亲戚,为何不正经做官,要走这条道啊?
池奕来军营前,准备过可能被问到的问题,比如眼前这个。他悠然抱过食盒,笑着说: 好吃么?我做多了,要不要再来一个?
有没吃够的又上手去拿,顺便夸赞:以前从没吃过这般独特的点心,是池大人亲手做的?也是您琢磨出来的么?
池奕在现代也算是居家型好男人,研究过各类食谱,会做很多奇奇怪怪的食物,尤其擅长甜点。不过他一个人当然做不了那么多布丁,他就是写了个食谱扔给御膳房而已。
此刻,他忽然露出一个羞涩的浅笑,半低着头,不是我琢磨的,但如今宫里都觉得是我琢磨的。
说完他就停下了,果然有人问:为啥啊?
那是我第一次进宫池奕仰起头,似乎陷入某段回忆中。
然后呢?
然后那日正好赶上午膳,我帮御膳房送了几盘菜过去,其中就有这南瓜布丁。当时陛下尝了一勺,赞不绝口,问我是哪里做的,我脑子一热,就说是我做的。
池奕摆摆手挡住脸,不说了不说了,我们继续说饷银的事。
众人果然对此话题颇有兴趣:再讲讲嘛,后来怎么样了?被揭穿了没?
没有我以为没有。当时陛下只说好吃,让我第二天再给他做。我就傻眼了,我根本不会做什么布丁,在御膳房学了一整夜,第二天做的还是很难吃。
那陛下没怪罪吗?
怪罪了,他罚我每日都给他做南瓜布丁,我就只能在宫里住下后来才知道,陛下一开始就看穿我了,他就是故意的。
池奕声情并茂地背完台词,扫视一圈,云淡风轻道:我虽与丞相有亲,却原本打算耕读传家,无意做官,也无意参政。如今来管军营的事,只是出于情分,没人给我好处。我这样说,能回答方才的问题吧?
一个大头兵愣愣地问:出于什么情分?
池奕立刻摆出恼羞成怒的样子,能不能不说这个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再不懂,回家问你媳妇去。
那人迷茫地闭嘴,周围人纷纷窃笑。
池奕重重咳嗽两声,好奇心都满足了?现在该说饷银的事了吧?
被他这么一忽悠,现场气氛的确轻松不少。池奕如此坦(瞎)白(编),众人也不好意思再藏着掖着,渐渐有问必答起来。
一下午时间,池奕在军营数间厢房里使用了同样的套路,越用越娴熟,讲自己在征怀宫爬龙床的故事讲得眉飞色舞,顺便也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他又去账房和伙房逛了一圈,傍晚回到皇宫,一进屋就瘫在榻上,将本子举过头顶,翻得哗啦响。
营中士卒认为饷银被人扣了,问题出在这每人两钱伙食费上。按照军营伙房的标准,每人每月吃饭成本是差不多两钱,但坏就坏在伙房的食材是批量采购的,理应省下不少钱才对。
可这些钱的去向没人说得清,营中便传出流言,说省下的钱送进了宫。
所以钱到底去哪了?
池奕翻着本子寻找答案,不知觉间天色暗了。忽听门口传来响动,他知道是贺戎川结束了晚上的议事,把办公地点转移到了寝宫。
忙活了一整天,躺下就不想动,他干脆把本子往脸上一盖,装睡。
脚步声进入殿内,却停在他的榻前,静默片刻,池奕听见低沉话音:王禄,将他抱到朕床上去。
池奕立刻吓醒了,为什么要去床上?
贺戎川侧过身轻嗤一声,池奕藏在床上,拉着帘子,存心让朕找不见。等朕终于要睡了,便从被子里钻出来扒朕的衣裳。如今朕尚未就寝,你不该在床上藏着?
池奕愣住,这是自己在军营里编的情节?这么快故事主角就知道了?
见王禄真的要来抱,他连忙往后缩,面上堆着讨好的笑,陛下别误会,我只是说与那些人听的,我保证,不曾说过您一句坏话,更不曾抹黑您高大的形象!
如此还不算抹黑?
池奕摆出委屈神情,低声道:我就编了些闺阁情趣,还一直在夸您器大活好呢。
此言一出,射来的目光陡然冷冽,还未抬眼对视,已生剜肉剔骨之感。
池奕才反应过来方才那话说错了,语气再软,其实也是在抬杠。而且贺戎川那么高冷一个人,估计介意旁人谈论他私生活,就算是编的也不行。
要是往常,池奕就直接跪在地上请罪了。可他今日太累,不想离开床,更不想跟这人周旋,干脆一把拽过贺戎川一根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