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奕没吃晚饭,扒拉了几个饺子垫肚子,毫无意外被辣得嗷嗷叫。吃完又帮婉嫔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屋里,还是没等到贺戎川出来。
他歪在暖榻上小憩片刻,于酣梦中被人拍醒。迷迷糊糊睁眼,第一看到的是婉嫔,第二却是执着拂尘的王禄。
王禄眉毛一挑,池公子,你这也太没眼力价了。陛下在里头等你,你就在这睡觉?
啊?池奕揉揉惺忪睡眼,他等我?他没叫我过去啊。
陛下不叫,你就不知道去了?丞相府都是这般伺候人的么?
池奕真的好烦这个太监,以前自己刚来的时候讽刺挖苦也就算了,现在至少明面上自己地位在他之上,还敢这么说也是够狂傲的。
行了行了,我去还不行吗?池奕从软塌上挣扎起来,婉嫔便拿个斗篷裹了他。
从春阳宫侧门出去,是一片曲折幽深的园子。王禄等在入口处,池奕只好独自钻进园中。冬日里百物凋敝,积雪盈白,他绕了几圈,才在一座亭子边找到抱猫凝望的贺戎川。
这亭子枕着池塘,三面环水,建得很高,有一处台阶与岸边相连。贺戎川面向水边站着,头肩覆满霜雪。
池奕一瞬间有些失神,不敢离他太近,小心唤了句:陛下,您找我?
闻言,贺戎川身形微颤,将怀中的猫抛进亭子,沉声道:它会死在里头,你去救回来。
他说啥?
池奕没听懂,但既然还在说什么猫的事,那定然是没发现那个药丸了。而婉嫔又说他把那一整盘饺子都吃了,那定然也把温柔药丸吃了没白忙活啊!
他乖乖走向台阶,打算上亭子抓猫。然而那台阶侧着看寻常,近了却发现中间空了一段,想上去就得用爬的。
纯白色幼猫趴在亭子里,软软叫了一声。池奕只得站上落雪的台阶,可下一级也太高了,爬都爬不上去
你亦上不去,何况一个五岁的孩童。
池奕睁大了眼扭头,那人正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亭中,眼底铺了些迷离。
十七年前雪雪走失,到处找不见,忽有个宫人说在春阳宫见过。来此处后,见亭里两个太监,一个扯着它四肢,另一个拿了把刀。
话音悠远轻淡,仿若隔了一层薄纱。池奕听得有些懵,下了台阶,往他那边挪两步。
那二人似是在等一个看客,等到了,便突然将刀插进雪雪的肚腹,一刀刀捅成了筛子,一地鲜血。
那孩童尚不懂事,满心只想救它,站在台阶上蹦跳,可他上不去。声嘶力竭地叫喊,也无半分用处。最后眼睁睁望着养了五年的猫渐渐失去生息,死相如凌迟一般。
池奕不及细想,是谁干的?为何如此残忍?
贺戎川彻底背过身去,一字一句:既然不懂,便不要胡乱掺和。本事再大,这世上总有不该你涉足之处。
池奕垂着头把方才所闻与已有信息整合,忽然就心里一抽。如果他那时才五岁,没打过仗没杀过人,就目睹如此血腥的场面,死的还是自己的猫,这得多大心理阴影?
他明白贺戎川口中不该涉足之处是什么,这人经历悲惨心理扭曲,让婉嫔或者别的什么人跟他谈感情,就很不切实际。
虽然并不知情,但把人家带来春阳宫,唆使他撸猫,再现往日悲惨场景,又的确是件挺过分的事。池奕低眉顺眼,诚恳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些,不是故意的。
天色漆黑如墨,小园中更没有灯火,迷迷茫茫一片,雪花落上眼睫,愈发看不清前路。
这便完了?听不出语气。
池奕苦笑,那您说要如何,总不能也捅我几刀才解气吧。
朕现在的确想捅你几刀。
一直背对的高大身影终于转过来,隔着重重雪幕看不清神色,只能感到他在盯着自己。良久,那人上前两步,眉宇舒展后,竟与风雪一样凉。
你闹这么一出,念在不知情,朕本不打算同你计较。可你找的是婉嫔。
听见这句话,池奕终于慌了。
上次去军营结交徐将军的手下,就被多疑的暴君怀疑图谋不轨,这次又和徐将军的妹妹合起伙来算计他连丞相府的嫌疑都没洗干净,又来了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池奕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正酝酿着要辩解还是请罪,却见亭子里那只猫忽然一跃而下,直奔贺戎川而去,扑在他身上。趁着他对付猫的时机,池奕三两步凑过去,躲进主角光环,学那猫的姿势趴在他肩头。
我找的是婉嫔怎么了?池奕在那肩上啃一口,我俩讨论的是如何骗你吃温柔药丸的正经事,又不是谈情说爱苟且偷欢,我连她的手都没拉过,你吃什么飞醋啊。
他转到那人正面,一手托着他的脸,一手扒开他两瓣嘴唇,稍稍向前探头,嗯饺子味是有了,药丸应该也吃掉了。但是为什么没有酒味?
他贴近面前的人,将对方上上下下闻了一遍,没酒味啊,难道被饺子味盖过去了?把你骗来这里还不是为了让你喝酒,只吃药丸又不会变温柔。
那就等三天吧。池奕背靠在贺戎川身上,将他肩头的猫抱下来,拿毛茸茸的爪子蹭他的脸,扑哧一笑,想看暴君变成小猫咪的样子,肯定特别可爱。
不过要是你没喝酒算了,就当浪费一次任务奖励。反正只能温柔六小时,就算你真的一夜七次也睡不了几个老婆。不行,这事太缺德了,那些姑娘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一个死暴君
喵
怀里的猫突然凄厉地叫起来,池奕看到贺戎川不知为何在它后颈上掐了一下,它软软的肉垫中伸出尖利的爪子,照着池奕胳膊一挠,一蹬腿从他身上跳下来。
嘶谁掐你你挠谁去,挠我干啥啊!池奕气得蹲下身要揍猫,未料一松开后面那人,对方便后退几步。
池奕一巴掌拍在猫脑袋上,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脱离主角光环了?
而进入主角光环之前,贺戎川在跟他讨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事?
池奕哭丧着脸抬眼,见那暴君正盯着自己,面上是藏不住的愠怒之色,似乎在等自己一个解释,又似乎不想听,下一刻就用锋利目光划开自己的脖子。
他根本无法证明来找婉嫔的真实原因他不认识别人了。于是只好瞎编:嗯我上次见到,那个叫什么来着,宋才人,她把婉嫔推到湖里所以我就想着,让陛下您来春阳宫坐坐,明日传遍宫里,就没人敢欺负婉嫔了,嗯就是这样。
池奕编得自己都不信,偷觑了一眼那人面容,怒意未减。
他忽然觉得,这暴君怀疑身边所有人,也许并不关心事实真相。今日自己所作所为,是在威胁一个统治者的尊严,现在对方还肯听自己说话,要的无非是个态度。
在暴君手下苟且偷生这么久,池奕早就学会了卑微。他不假思索跪在雪地里,诚恳又可怜的词张口就来: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起了歪心思,冒犯了陛下,实在愧悔。您要责罚我不敢求情,只是此处天寒地冻,别连累陛下一起受着,不如先回去
回去路上找个机会钻进主角光环,先躲过这一阵再说。
耳边响起靴子踩雪的咯吱声,贺戎川踱过他身边,回头扔下轻飘飘一句:说过不让你跪,你不听,那便跪着罢,到天明即可。
池奕:???
雪花纷纷扬扬,覆在头上肩上。池奕虽然裹着斗篷,但这玩意它不严实,总有雪粒钻进脖子里,被体温融化。着地的小腿和膝盖亦泡了雪,丝丝凉意渗入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