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贺戎川缓缓踱到他面前打量他,见他发鬓脖颈上沾着些汗水,想来是天气太热,他自己都没留意。于是拿帕子给他擦拭一番,动作极慢,徘徊良久方收回手,又吩咐王禄取了个冰袋给池奕抱着。
他近距离看了许久面前的人,忽然生出一股莫名而强烈的占有欲,出口时却成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早去早回。
这话落在池奕耳朵里,只当是用以结束对话的收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马车上,池奕用冰袋把头颈手脚都敷过一遍,感觉浑身舒畅。他回忆方才贺戎川的表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太好。
到了皇庄,他先像模像样地在大叔大婶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假装临时起意,打算去姚丞相府上转一圈再回宫。
池奕到达丞相府时,刚好碰见从里面出来的纯国使者,就把人家又拽了回去。
他问杨顺的下落,那使者久久迟疑。池奕还在想他会要什么东西作为这条信息的交换,没想到对方忽然开口,直接就回答:出京城往西北三十里有片树林,杨顺离开纯国时,就说要搬到那里。
池奕大为讶异,他搬到树林做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你有没有见过他的一个小木盒子,里面装着信件?
他离开纯国时带走了全部家当,并没有东西留下。
池奕两眼放光,也就是说,他想看的那封信很可能就在那片树林里!
可是,为什么此人这么轻易就把杨顺的下落告诉了他?
和纯国使者聊完,池奕想起自己走时贺戎川那句早去早回,虽然觉得很可能是随口说的,却还是窃笑着想是不是自己不在他晚上睡不着觉,仔细琢磨后又觉得,估计还是怕自己跑了吧。
为了满足暴君的占有欲,池奕决定现在就撤。但当他要出屋门时,又被丞相府的人拦住,说姚丞相要见他。
他这才想起来,姚丞相把他送进皇宫是为丞相党做事的,可他已经很久没做出过什么成果了。
果然,姚翰笑吟吟走进来,没寒暄两句便提起清平诗社,然后命令道:我听诗社的人说,你与他们有些交情,那你便去游说,让他们利用诗社的名声,散播于我们有利的言论。还有,此番陛下出宫,莫不是到南边寻你去了?你既如此得宠,那便多多劝着,如今新政实施已不可避免,但多少也要顾及世家大族的利益,不可一味威压
池奕扯扯嘴角,这位丞相大人对自己的态度还真是一点没变。但他现在有底气了,理直气壮道:丞相大人,我不是你的表亲池奕,我是冒充的。池家多少口也和我没关系,你威胁不了我。昔日你送我进宫,我也多少为你做了些事,不欠你什么了。
姚翰略有讶异,随即冷笑道:就算你不是真正的池奕,却也在我府上住了几年。你以为我手上没你的把柄么?
什么把柄?
池奕问完,便见姚丞相只是喝茶,笑而不语。
他心心念念着赶紧回去,见对方不说话便开溜。可快到门口要上马车时,却不知从哪跑来个身着粉红色衣裙、涂脂抹粉的美貌女子,径直来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哭得梨花带雨。
她哽咽着哭号:池郎啊,你为何如此狠心!你在府上的几年,奴家把什么都给你了,你说过要照顾奴家一辈子的,可如今你享荣华富贵去了,把奴一个人丢在这里
池奕:???
这什么情况?
他转头看看,给他赶车的是征怀宫的小太监,跟着他的暗卫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哦,懂了,这就是姚丞相所谓的把柄。
丞相府的下人把那姑娘从池奕身边拉开,姚丞相自屋里走出来,对她说:池公子一入府便是打算进宫的,如何会和你有什么纠葛?你再仔细瞧瞧,真的是他?
他说着给池奕递了个眼神。
池奕懂了,若想要她承认是看错了,就必须帮姚丞相做事。
他才不想让人拿到他的把柄。有了这次就一定还有下次,再说就算这姑娘现在承认是看错了,回宫之后那些小太监们嚼一嚼舌根,这事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
池奕思索片刻,转头吩咐不知道藏在哪的暗卫:把这姑娘捆了,同我们一起回宫。
姚翰愣住,等他反应过来要拦时,她已被突然现身的暗卫五花大绑了。
池奕另从丞相府借了车把她装进去,两辆马车一起进入皇宫。池奕要带人回宫,就算是个来历不明的人,那些太监侍卫也没有敢拦的。
两辆车径直去了征怀宫,池奕让一个暗卫在外头看着被绑起来的人,自己先进去。
他回来得不晚,那边朝会还没结束,屋内空无一人。池奕往自己小床上一躺,开始润色一会儿见到贺戎川后的措辞。
既然此事不可避免会传到贺戎川耳朵里,那干脆把当事人直接给他送来,他不可能不经审问就收拾自己。而以他那刑讯技术,把人家小姑娘关进牢房吓唬两天,肯定就什么都说了。
姚丞相这样做,估计是认为自己要靠皇帝的宠爱来维护地位,所以遇见这种事会极力遮掩,越遮反而嫌疑越大,到时候就不得不向他求助,被迫为他做事。
但他没料到的是,自己根本就不怕这事被捅出来。如果贺戎川因为这点破事就要怀疑他,那说明本来也不是真爱,他再想办法跑掉就是了。而如果贺戎川因爱生恨
池奕蓦然发现,尽管他反复提醒自己暴君很危险,但从被抓回宫却安然无恙的那夜开始,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信任了那个人,相信了无论发生什么变故,他都不会真的去伤害自己。
所以那夜池奕从山上滚下来被人接住,第一反应就是扑进人家怀里求安慰,一通骚操作把人亲了个够,最后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应该和暴君保持距离。
这些天以来每天都在努力和他保持距离,可心里何曾有一刻不牵挂?
池奕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一边砸床一边叹息。这种一大块香喷喷的肉放在面前又不许吃的感觉真是太讨厌了过两天就去那个什么树林找杨顺!
朝会结束后,贺戎川一直惦记着自己说过的那句早去早回,便要回宫等人。才走到门口,却见到跟着池奕的暗卫站在那里,正看着一名被缚住的女子。
他使个眼色,王禄就上前问:你回来了,那池公子呢?这又是什么人?
那暗卫上前行礼,然后一五一十地将一路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池奕刚刚吩咐他,不管谁问起事情经过,大大方方照实说就是。
贺戎川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若是常人,被如此栽赃定然先想到掩盖,最好彻底不让对方知晓此事。可池奕居然把人带到宫里,倘若他现在进去质问,池奕大概会面有惭色地给他一个滴水不漏的解释。
解释什么不重要,池奕带来这个人只是为了表达他的态度他想让自己介意他的过去,然后离他远一些,不要再缠着他。
也许他早就这样想,一直不肯开口罢了。今日自己说要见他父母,还说了个早去早回试图把他圈在身边,终于把他烦得忍无可忍。所以池奕本是去皇庄,却临时到丞相府走了一趟,让姚翰找个侍女演这么一出。
也怪他不好,先前池奕已然多次暗示,他却始终不肯承认,才逼得对方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