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挽成最简单的一个髻,一根乌木簪固住。
只那张脸生得灵秀至极,眉心一点朱砂。
他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出现在寺庙。
那人睁开眼睛,眼眸澄净平和,清净无欲,对他们单手一礼:在下丛流,是个佛修。
长老,内门弟子的人选出来了。徐天缙将记录名册的玉简恭敬呈报给雩雳。
雩雳并没有看一眼。
他坐在那里,望着门外青山远雾,神情百无聊赖:比预期结束得更早,剩下的死光了吗?
徐天缙眉间不动一下:有些出乎意料,这些弟子资质的确强,除了一开始死了几个,最后都活着,只是需要大量的复体丸。
雩雳唇角扬了一下,说不上是讥诮还是什么,淡淡道:给他们。这些人一年后都是追在他们身后咬的恶兽,今日多活一个,未来他们的紧迫感就多一分。既然选择这种方式,那就如他们所愿。
徐天缙口中称是,他心底却觉得这些人也算聪明。
他们今日若是下死手杀了这些竞争对手,落月山庄也还会来更多弟子,而若是这些弟子知道自己一年后如果不能进入内门就得死,只怕与他们交手时候会更下死手。
今日埋下恶因,他日便是反噬的恶果。
但相反,他们现在看似放虎归山留了后患,殊不知未来或许就是给自己多一条生机。
雩雳长老站得高远,却不明白正常人在想什么,也可能是不屑于吧。
雩雳的气场忽然冷下来:让赵夜来见我。
他从来喜怒无常,徐天缙也从不窥测他为什么发怒,恭顺道:是。
天下都说,雩雳长老门下只用疯子,徐天缙却觉得,就算是疯子在这些人面前也会变成一个平庸的普通人。
封闭的外门被打开。
管事中自然不缺医修,很多弟子都只是轻伤,被冶昙的药物强行清醒了神智,身体却被麻痹不能动弹。
躺在地上被迫冷静了许久,被解除状态后,也没什么事情,便帮着医修们照看那些受伤的弟子。
排名靠后的人几乎都没受什么伤,因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就算把那些天之骄子拉下来,也不可能是他们上去,还不如保存实力,再努力一年两年,徐徐图之,后来居上。
再说了,这世间不是只有内门弟子这一条出路。
那些曾经自以为是天才,到了落月山庄却被狠狠挫伤自尊的弟子伤得最惨。
他们心境有很大问题,无法接受自己其实是个普通人的事实,无法接受自己比人差,无法接受自己不是最好的,失去理智一样,哪怕死也不想输。
还有一些人,明明既没有实力,也从来不是天才,空有一副头脑,觉得其他人都是笨蛋蠢货,以为自己可以搅动风云,捡漏上位,也不想想上得去可保得住。
楚红月就觉得,她能进入内门像是走了狗屎运。
她并不觉得自己比人差,但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比不过柳眠眠,赵夜,凭什么跟他们拥有相同的待遇?
但进去都进去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明年被淘汰再回来咯。
好歹她进了内门,那些跟着她的原一道宗的弟子们能过得好一些。
那些弟子一开始就被赵夜打晕了,基本没受什么伤,就是地上凉,躺了一夜后冻感冒了。
也是啼笑皆非。
师姐呜呜啊啾赵夜师弟好过分啊我们原本就打算躲起来的他说一声我们装死也可以啊啊啾地板好冷
好了好了别撒娇了,内门弟子可以带三个侍从进去,你们谁想跟我去?
整个外门只有一处地方幸免于难,没有人在那里战斗,也没有人躺在那里。
那就是子桑君晏的院子。
他设了禁制,那个小傻子被锁着跑不出来,是这一夜过得最安然无事的人。
子桑君晏一脸静默走进了院子。
身上血腥味极重,沾满鲜血的黑衣在经过院门的一瞬间,被出尘清洁术消去所有痕迹。
但他仿佛还能闻到那种无边无际的血腥味。
天已经亮了,他仿佛还是行走在血月之下黑暗的街巷,整个世界一片黑暗,阴影里无数的魑魅魍魉,亟待恶意扑杀。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子桑君晏一直都很冷静清醒。
但那晦暗血腥的画面仍旧没有消失。
他走进屋子,冶昙仍旧乖乖坐在床边,圆润莹白,像是一颗剥壳的荔枝,翡冷色的眼眸清澈分明,安静温顺地望着他。
身后的门关上,世界好像被禁于血夜之中。
子桑君晏走到了祂面前。
沉静淡漠的面容无波无澜,只有那双永夜一样的眼睛里,是一片岩浆血色,阴翳里仿佛有无边尸海。
阴郁病态,癫狂危险,但又从始至终冷锐寂静。
他单膝跪地,没有感情,伸手抱住了冶昙,拥抱的力气好像不是很大。
但很紧。
冶昙觉得很冷,周围无边无际的冷。
是因为,子桑君晏是冷的。
已经抱得那么紧了,好像祂的整个世界是子桑君晏。
但这个人还是冷,又冷又空。
冶昙的手臂也被圈在怀里,连回抱也无法,就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被期待会回抱。
冶昙的神情安静,没有温度,像潮湿低靡的恹恹,但应该是温柔的。
祂的手只能抓着子桑君晏的腰,便轻轻地上下抚摸,像是抚摸一只在躁狂边缘的狂犬一样。
安静,不出声。
那血夜没有出路,但是可以合上眼睛,关闭在黑暗之中。
子桑君晏闭上眼睛,下颌搁在冶昙的肩上。
这个姿势并不会很舒服,但是他觉得安心。
很熟悉,就好像是从人世间得到的第一个拥抱和温度。
八百年前因果之门里,他曾经被这样拥抱过。
被反反复复背叛的受害者,从无限因果交错的线里,抓住了骗子。
我的。
漆黑的雪覆盖了冶昙,心口奇怪的感觉,像是微涨的暖流,像是刺痛。
很烫,是比子桑君晏的心头血浇灌唤醒的那一日更烫的温热。
翡冷色的眼眸好像潮湿起来,但安静的唇角微微上扬。
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在想,子桑君晏可不要松开手啊。
要是段凌也在就好了,祂就能看见,子桑君晏拥抱祂时的表情。
第36章他是入世和有情本身
落月山庄的地势渐高,外门在最低处,内门在更山上,但内门巍峨的建筑后面,还有一层凌云之阶,不站在那里甚至看不见这处存在。
这里便是雩雳住的地方。
雩雳的神情隐在云雾里,百无聊赖,是一种没有任何希望无法撼动的沉寂。
他望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对方的神情和初遇时候一样沉静淡漠,没有人在他面前还能这样沉得住气,除非这个人天生就没有感情,那便也没有喜怒忧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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