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寒楼回来的时候,她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教训一下她,谁让她嘴贱她活该一个贱人也敢取代我母亲的地位
少女又怒又怕,惊恐跑走,一路喊着寒楼要杀她。
寒楼试图保住女人的元神,那时轮回还未灭,他想护送她去轮回。
但女人抓住了他的手,她的眼中闪着痛苦怨恨的火焰:寒楼,娘对不起你,这么些年我都做了什么?娘不是故意的。娘是被控制了!
一个天之娇女,沦为魔修鼎炉,在逆境中也坚强活着没有放弃过希望的女人,怎么可能甘愿沦为一个践踏算计她的男人控制别人的工具?
她在被救的那天,就被这个昔日的师兄下了控制神魂的印记。
于是,她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怨妇,为了男人的宠爱,对无辜的寒楼非打即骂,极尽羞辱。
那个魔修只是摧毁了她的身体,她的师兄,她昔日的爱人,却在漫长的时间里摧毁了她的灵魂。
她眼中满是疯狂:寒楼,你要是娘的孩子,你要是还记得当初我救你的恩情,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说:你让我报仇!让我杀了林凤楼父女!为我和我爹报仇!娘求求你!
寒楼答应了。
他让出身体的控制权,让他娘寄居在他的识海里,操纵他的身体。
等寒楼清醒的时候,眼中所见已经无一活口。
女人恨意滔天,将男人满门屠戮殆尽。
包括出世不久的婴孩,还有仆婢。
她以前只是被控制才变得扭曲,在长久的折磨里却是真的因为林凤楼泯灭了人性,沦为了魔鬼。
女人并不愿意去投胎,她想抢夺寒楼的身体,夺舍。
投胎未必能有这么好的资质,就算有,还得辛苦修行。
她使用过这具少年的身体复仇,自然知道这个身体强大的潜力。
寒楼,你再帮娘最后一次!你去死吧!你可以自己找一具身体夺舍,只要你再帮我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你欠我的恩情就尽数偿还了!你不想自由吗?
血色天地间,站在那里的青年,翡冷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想起祂第一次出现时候问他:你身上明明没有锁链,为什么却不反抗?你不想要自由吗?
我想要自由,但我没有想好,身体的自由和灵魂的自由,要哪一样。
寒楼不是女人生下的孩子,寒楼也只是跟她一样,险些被那个魔修用来炼丹的材料。
但他确实是那个魔修的孩子。
生他的女人,在他出生后就试图掐死他,却哭着下不了手。
把他托付给了这个女人,拼尽一切伤了那个魔修,自己也死了。
寒楼的身体和灵魂上有两副枷锁。
身体可以反抗获得自由,灵魂就会被永远锁在这里,永远记得,有人因为他的出生而死,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被摧毁人生。
灵魂获得自由的唯一方式,就是作为寒楼死去,把身体让给这个曾经用尽一切救过他的母亲。
可是,他已经思考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在这个心魔相里,反反复复被折磨了一千年,也不曾想好,是生,还是死?
他在生和死的天平之间,望向冶昙:众生皆苦,不独他子桑君晏一人,你为何,只肯度他?
第61章但现在,有我,我知道怎么
众生皆苦,吗?
空斋的心魔相里,没有痛苦。
只有无边无际的享乐。
饮酒,晏游,奏乐,词唱,作画,美人。
百花盛开,阳光发白。
世界好像都是醉的,快乐浮在心尖、云端,脚步都是虚浮的。
无尽的,无尽的。
地面却结着一层霜冰。
要垫着脚尖,要时刻不停行走,否则,霜冰就会冻住脚。
但即便是在空中,脚尖落在的地方也会结出霜花,除非是一只不需要落地的鸟。
冶昙坐在一棵金色的枫树上,满地开着黄花。
树下的空斋仰头饮酒,提笔,落在纸张上的浓墨须臾时间便化作了霜花消散。
空斋那张总有些忧郁文人气质的脸上挂着幻梦一样的快乐,脸上是少年一样干净稍显软弱的笑容,眉尖还带着一簇沉郁,让他的快乐真切而清醒。
就好像,他知道这里不是真实的,但依然沉迷。
冶昙看着他:有人跟我说,众生皆苦,你的心魔相为什么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空斋缓缓抬头,那种因为清醒,毫无抵抗的温和浅笑:我在想,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他们在干什么?
冶昙:他们?
空斋:人。我出生在凡间,那几年收成不好,大家都在饿肚子,每天睁开眼睛就在想怎么填饱肚子。我也饿。我在山间跑来跑去,找些野果子吃。山间的动物也一样,睁眼就是为了下一顿怎么填饱肚子。我在想,人和野兽有什么不同?那一年我三岁。
他穿着文士的长袍,执着一支笔,温水一样的笑容,因为停滞了一刻,霜冰冻住了他的脚。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稍稍用力挣开,一边画着下一瞬就会消散的画,一边沿着桌案缓缓走动,脸上的笑容不慌不忙,不急不缓。
空斋:我七岁的时候,因为饿肚子的人太多,打了仗,更换了朝廷。我从一个吃不饱饭的乡野孩童,变成了京城武将家的贵公子。坐在国子监里,同一群世间最尊贵的小孩子一起上课。大家都很用功,也都是一群聪明人。他们努力是为了将来延续此刻的荣华富贵。我也和他们做着一样的事,但是我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富贵荣华。人一天也只是吃三顿饭,穿一身衣。为此,男人们一天到晚在外面与人争权夺利,女人们被困在后宅里和妻妾勾心斗角,孩子们不和父母在一起,十天才见一面。见面的时候也不快乐。男人因为得不到权力喝闷酒,女人因为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而愁闷,孩子因为没能比其他孩子更强而被斥责。
那十年里,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它让吃不饱饭的人和野兽一样。让吃饱了饭的人自己编织出一套奇怪的规则,让所有人心甘情愿把脖子套进这个规则里。虽然还是为了吃饱饭,但变成了用什么碗,拿什么筷子,穿什么样的衣服,在什么样的地方,和什么样的人一起吃。
这套规则很简单,一眼可以看穿的奇怪。但更奇怪的是,除了我好像没有第二个人觉得奇怪。即便意识到了,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心甘情愿地履行维护着这套规则,把为数不多的时间用来在这套规则里穿凿出一个坟冢,把自己嵌进去,埋在里面。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为了以后长久的快乐。
空斋浅淡地笑了一下:我观察了十年,并没有人许诺他们,现在的牺牲可以得到他们以为的,长久的快乐。也没有人,真的得到了长久的快乐。但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第十一年的时候,我父亲在争权夺利之中失败了。女子沦为教坊司,男子去势变成宫廷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