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将药递到了谛听手中,温声说:生死关头,谁又还会去管与己无关的事。你指望他们谦让,这本就不现实。
可我说了,药管够,每个人都会得救。谛听顿了顿,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万一呢?莲华帮着谛听整理着纱布道,没人担得起这个万一,这种时候无论轻重缓急,事关于己便通通成了当务之急。
谛听帮婴儿处理伤口的动作缓了下,苦涩地弯了下唇角。
谛听:慈母、孝子于旁人而言又都变成了凶神、恶煞,究竟该说他们是善还是恶呢?
这之后,屋中便陷入到了一片沉默中。
一时间,只能听到榻上的婴儿发出微弱的嘤咛。
不知过了多久,莲华终是用他低沉的嗓音淡淡开了口。
他说:是人。
当夜幕再次降临,小院总算又恢复了宁静。
谛听依照莲华所说,连夜制定出了一系列的就医规则,明日一早便告诉那些来求医的人,如若今后不遵从,便不再继续施药了。
屋外突然传出了一声响动,像是有人摔倒在了院中。谛听和莲华相互对看了一眼,起身推开了屋门。
朦胧的月光下,只见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小身影瘫软在了地上。看到谛听后,那人肿的像小山似的脸上露出了个开心的笑容。他将身后背着的麻袋卸下,从中摸出了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谛听皱眉低唤了声:道仁?
给、给你的!道仁将手中的东西又往谛听的面前凑了凑,眼中泛着星光,还有!
说着,他便将麻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倒在了谛听面前。
借着月色,谛听看到地上居然散落着数百棵一种名为土蛇子的中药材。道仁用手指了指一旁的莲华,笨拙地组织着语言道:他给你,你高兴。他能给的,我、也能
谛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少年竟是把土蛇子当成了昨日莲华送给他的白玉灵芝!
你、高兴么?道仁的眼神里带着有迫切,像是很着急得到谛听的回应。
谛听看着少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虽然土蛇子只是一味十分平凡的药材,其药用价值也并不是那么高。但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他能想象到少年为了寻找它们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又吃了多少苦头。
他赶忙弯腰将少年半扶半抱地掺了起来,嗔怪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啊?
你高、高兴么?道仁仍是执拗地问道。
高兴。谛听温柔地点了点头,谢了,傻小子。
总算等到谛听答复后的少年,脸上瞬时便扬了兴奋的笑容。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一般,他微微抬起下巴看向了谛听身后的莲华。眼底暗暗划过了一丝狡黠
谛听:饿了吧?
嗯!少年靠在谛听的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贪恋地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
洗洗手,准备吃饭了。谛听显然没有发现少年沉醉的目光,回头对莲华笑了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道仁。
谛听:小花哥,麻烦你帮忙把道仁找回来的呃,灵芝整理一下吧。
唔。莲华点了下头,看向少年的眸色中却一片深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孩子并不似看起来这般单纯。
晚饭的菜色很简单,多是谛听自个儿种的蔬菜。莲华也不知从哪儿给他带回了几两酒,就着酒倒也将一顿饭吃的有滋有味儿。
道仁像是饿了好几天,风卷残云地一连干了好几碗饭下去。本打算歇歇再吃,但看到谛听已经起身坐在床前,边翻看着竹简串成的医书,边用一支白狼毫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便也吞了口唾沫跟了过去,将莲华独自留在了饭桌前。
谛听正在拟方子,突然就见一个小脑袋凑了过来。于是放下书,随手揉了揉道仁毛糙糙的头发,笑道:看什么?
道仁不说话,鼻子轻轻抽了下。谛听喝了酒,说话时熟悉的味道间还隐隐夹杂了一丝酒香。这样的气息催生出了少年心底的火苗,烧得他极为舒服,还有些莫名的冲动。
道仁,教你读书认字好不好?谛听用竹简抵着下巴,冲少年眨眨眼说,人间尚未普及文字,若你学会了没准日后还真能成为个什么大人物呢。
大人物?道仁歪了下头,显然是没太听明白谛听在说什么。
就是能给世人带来幸福的人。谛听说。
道仁的眼波随着游走在谛听指尖的毛笔微微跳了下:你想么?
自然是想了。
好。道仁暗暗握紧了拳,信誓旦旦到,那我就要变成大人物。
那就这么说定了。谛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而后将毛笔递给了道仁,就从你的名字开始学起吧!
他将少年小小的身体抱到了自己怀里,而后拉着他的手攥着狼毫毛笔,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着
你的名字是道仁
这个地方叫不周山
道仁不周山道仁。
我是不周山,道仁。
第94章 胥离
白驹过隙,转眼就又是一年的黄梅时节。
座落于不周山下的那间粗陋小舍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庭院。
俊俏的少年穿着件竹青色的布衫,倚靠在栏杆前,手中捧着本竹简,低垂着眸子静静地翻开着。不时,还拿出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狼毫笔在上面批注一二。
一枚熟透了的梅子从树上落了下来,少年反应迅速地将手一抬,又快又准地将其接住,没让它弄脏了自己的头发。
再抬头看向树上的人时,他的眼底蕴起了一丝宠溺的无奈。
小听哥,别闹了。
树上的人将长发束成了马尾,神色间带着笑意。他将手中的梅子上下来回地抛着,唇角一勾道:你这野崽子怎么越来越像个书呆子了?快尝尝,这梅子可甜了!
说着,他纵身一跃跳到了少年的面前,拍拍手看着少年问:小花哥呢?
少年的表情微微一滞,继而低头用衣衫蹭着谛听给他的梅子,小声说:不知道啊,一大早便没看见他。
谛听夺过擦干净的梅子,顺手又将自己的那枚扔给了少年,兀自咬了一口道:这家伙最近怎么总神神秘秘的
少年接过梅子,乖巧地继续擦着。
一阵风拂过,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少年悄然抬头看向正将沾了梅子汁液的修长手指放在唇边舔着的谛听,脸上不由得升腾起了一曾淡淡的绯红,幽深眸色中拼命压抑着的隐忍欲|望越发得强烈。
门扉被人从屋外推开了,只见莲华仍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长袍,手中一边一个地拎着两坛子迦澜花雕。一如那年在胥离山中,他第一次以这副形象与谛听相见时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