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敢看問荇,聲調平穩過了頭,變得好似質問。
可就在下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收得不夠好,收得有些過了。
他收住了惶恐,收住了迷茫,卻沒收住那點自責,反倒讓自責顯得像責備。
「對不起。」
沒等問荇開口,他兀自慌亂地、無措地道歉,欲蓋彌彰的冷靜被撕裂了個口。
那天失去意識後他沒做夢,反而清醒地意識到了現實,遠比他想像中還要殘酷,仔細想又有跡可循的現實。
如果說變成鬼被囚於囹圄是件令他恐慌的事,那變成無法控制自身言行,憑著本能做事的邪祟對他來說更像滅頂的災難。
他在意識到的那一刻就明白問荇瞞著他的理由,問荇真的非常懂他。
柳連鵲自小獲得的所有讚揚都來自克己復禮,連被誇聰慧都要彎彎繞繞說成懂得權衡利弊,迎接他的只有一次次權衡後選擇,一次次選擇後接著權衡。
唯獨是否要克制,是否要謹慎這件事,他無法權衡,也無法選擇。
「……連鵲!」
他緩緩抬起頭,問荇那張略帶焦急的臉直直撞入他的眼睛裡。
他們現在的距離已經不夠安全,問荇輕輕搖著他的肩膀,可他卻絲毫不認為問荇在僭越,只覺得像見到了救命的稻草。
柳連鵲的眼睛紅了。
他很少哭,到了想哭的時候甚至已經哭不出來。
頭腦中湧入的,關於鬼怪、關於邪祟的一切轟得他思緒紊亂。
「我變成邪祟的時候……作奸犯科了嗎?」
青衣書生聲音開始抖,他不敢去細想自己成了邪祟做過什麼,想把這些拋在腦後,聽眼前人的話。
他從來都只想靠自己攬下事,可他今天只想聽問荇的。
問荇見過他的所有樣子,他說了,他就信。
「沒有,我們救了很多人。」
柳連鵲閉上眼,他瞧見祝澈的爹慘叫一聲再也無能禍害人,趙小鯉跪在地上,劫後餘生後哭得淚眼朦朧,篾匠們舉著火把與窮凶極惡的野獸對峙。
如果說這是所謂的人性,那人性從未離開過柳連鵲的魂魄。
是嗎?
沒有意識的他,也幹過有用的事。
「……」
「我給你找過麻煩嗎?」
他心底再次上來股愧疚,問荇這麼聰明,或許壓根不需要他救。
是他自作主張,自以為可以扶曾不相識的贅婿過上安穩日子,反倒把問荇困在了禾寧村里,還要替他收拾爛攤子。
「怎麼會,明明是我總給家裡找麻煩,你幫了我很多。」問荇抓著他的手,柳連鵲幾乎參與了他來到這裡後的每一步謀劃。
長生說他有貴人命,可其他朋友幾乎全來自他最大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