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窮苦出身的少爺未必想要自己的相助,讓他入贅也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有下步動作,自己的身體先撐不住了。
柳連鵲早就料到有這天,死亡的恐懼甚至壓不住他的憂慮————對家族的,對母親的,對兄弟的。
對問荇的。
都說臨死前會有回馬燈,讓瀕死者回看過去的一生。
可他一生太短,連回馬燈都不剩下,心裡裝著的,沒交代出去吩咐出去的話,樁樁件件讓他恐慌。
「少爺,少爺要……」
「再去找個郎中,要快!」
那是個雨夜,他聽著窗邊、門外的焦躁的聲音,逐漸和斷斷續續的雨聲混合在一起。
這樣的夜晚柳連鵲經歷過很多個,往日是母親、老僕陪在床頭,可他長大了,老僕已經不合適陪伴了。
而母親今天許是在其他地方,陪在床頭的竟然是他那沒過門的贅婿。柳連鵲忍著全身痙攣和疼痛,微抬起手,少年似和他心有靈犀也抓住他的手。
雨聲越來越大,打得他窗外脆弱的蘭草和芭蕉發出哀鳴。
「……」
他已經站不起來了,費勁地,祈求地看了眼窗外。
少年讀懂了他的心思,將蘭花小心收進來,擺在他的床下,一改往日的天真痴傻,嘆道:「只能收回蘭草了,其他花草都搬不進屋。」
他眼中沒了笑意,說著花草,好像又在映射著其他什麼,凝重且同情地看著柳連鵲。
面對藥石無醫的人,已經不必要過多地隱瞞。
屋裡來了不少人,也走了很多人,所有人臉上掛著該有的悲與愁。只有問荇一直坐在床前,靜靜看著他。
但油盡燈枯的柳連鵲覺得,問荇從偶又變成了人。
他渾身上下疼得動彈不得,心卻得到了片刻寧靜,剛剛那些急著交待的事也沒那麼急了。
天要亮了。
可天亮了也沒用,該走的人要走,想走的又卻只能留。
問荇靠在床前,瞧著外邊的芭蕉,長睫毛下情緒意味不明,掌心卻一直同柳連鵲相貼。
柳連鵲用最後的力氣,握了握自己年輕的,古怪的贅婿的手,自己完全不了解他,此刻卻像個即將遠行的兄長,也像個必然會順水東去的友人。
「若有下輩子……」
別生在困苦的家庭,也別遇見我。
如同鴻毛落在雨里,柳連鵲閉上了眼睛,喉管處火燒似的疼痛減弱,任由自己被死寂淹沒。
「夫郎。」
問荇只是感覺風停住了,微微抬起頭,發現柳連鵲做著方才的動作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