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茶馆坐落在沧港镇北街口,紧临沧浪水边上,风光秀美,空气清新,是镇上、乡村茶客聚集的地方。
有个周运好,人称周老倌。几乎每天都要光顾沧浪茶馆,要上一碗金牛山云雾茶,嗞嗞地吹几下,慢慢地喝一口。他五十七八岁年纪,头挽青袱子,紫铜色的圆脸,高而直的鼻梁,两只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鸬鹚的眼睛,不大不小的耳朵,嘴巴有点扁。他说话时,右手喜欢揑着鼻子。他吸烟用的是一根竹竿铜头烟袋。他穿一件褪了色的青灯芯绒对襟扣子的褂子,肥大的打了补疤的青棒布鱼草裤,肩上斜挎一个紫红色的袋子。他嘴唇上一圈短短的胡子桩桩,稀薄、淡黑。他说话时,喜欢将铜脑壳烟袋朝板凳腿上连磕几下,磕了,又朝烟袋脑壳里头看一看,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薄膜烟货包,抠出一砣烟丝,填满烟袋锅里,狠狠地吸几口,吐出一连串的烟雾。
渔民邓生法问他:“你屋里有酒喝啵?”他答:“不是我夸,我屋里的酒,够你洗澡。”邓生法品了一口茶,说:“听好多人讲你爱烧儿媳妇的火。”他回敬道:“你呢?幺儿媳妇的汁汁你都摸了的。”邓生法挑逗:“你只讲,都说你不烧儿媳妇的火,你儿媳妇就没得儿养。这是真,还是假?”周运好反驳:“你隔壁二往的人说,你那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回来了,你天天夜里用根木棒赶老鼠,一夜赶到天亮,还你儿子睡不成。你儿子一走了,你就好烧火。”众人大笑。茶馆是大家开心的场所。
周运好是沧港镇龙家湾村的渔民,每天早晨收了网,摘了鱼,都要到沧浪茶馆来喝茶。用他的话说,要是哪天没来,那天就像掉了魂似的,做事没有定准。他每回走进沧浪茶馆前,都要双手捧起沧浪水,抹湿满脑壳头发,往后倒理得顺顺当当,若是有骚婆子上去了立马就会摔下来。他的两只手臂很长,超过了膝盖,十根指头又粗又长,罩在茶碗上,严丝合缝。他有一门祖传医术,治疗跌打损伤,药功到堂。龙家湾电排站的两个职工打架,其中一个的后脑壳上被鹅卵鼓打出一个一手抓不住那么大一个砣,人事不省,半死。请他去动药,给他的钱不多,伤者家里人担心他嫌钱少不给诊。他说:“钱就是命啦?人命就不是命啦?有钱也好,无钱也好,只要找到我,我都要治。”他动了药功,那个职工下午就醒了,吃了两大碗饭。周运好有一个用牛皮自制的钱包,时刻放在罩衫内口袋里。他替人治跌打损伤收的钱全放在里头,不与捕鱼款混放。他随时准备施舍给有困难的乡亲。他说:“谁家的人命还有多的呀?”这时,茶馆门口有人卖泥鳅。他走过去,指着鱼篮里说:“我要这种泥鳅。越小越好。两斤。”邓生法说:“你蛮会吃呀!这小泥鳅用油炸,味道相当好。”
有个干部模样的人一下买了十几斤泥鳅走了。周运好望着他的背影说:“他那号干部就是干部,月工资一百大几十块钱。餐餐都可以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