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警心探秘 > 第112章 怀念东方安徒生

第112章 怀念东方安徒生(2 / 2)

与我同行的湖北作家黄土,也是读陈伯老的作品长大的。他得知我的行动,申请一同拜访东方安徒生。这时,我们被小男孩引领到陈伯老的家门口,小男孩一声呼唤后,主人便立即开门迎接。我一眼认出是陈师母。她当然认不出我了。我还是1985年的春天来过这里,一别12年啊!我已经由青年步入了中年,黑发中生出了白发。岁月留给人的变化太大了。可陈师母的变化不大,几乎仍保持着1980年夏天我在南岳福地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神清气爽的神态。她进了里屋,我和黄土在客厅等候。说是客厅,其实是书库,是画廊,古旧的木椅茶几,被书和画团团包围。从红尘滚滚的闹市,踏进这清静神圣的书房,心灵立刻被净化与升华。书房里最引我注目的,是悬挂在墙上、书柜上的各种天真稚气的儿童画,这是大江南北的小读者为庆贺陈伯老90寿诞赠送的礼物。

很快,陈伯老从里间走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烟台一别,十年过去,如今91岁高龄的他,当然显得比以前老了,但他的记忆力还是过去那样惊人的好。他问起湖南许多被他称之为朋友的人。其实这都是他在南岳收下的徒弟。平时,这些人都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联系,有的出书请他作序,有的获得过他用补发工资和一生的积蓄设立的“陈伯吹儿童文学园丁奖”。他非常关心地询问他的这些朋友们的近况,嘱我转达他对他们的问候。他对我的工作、创作情况问得较多,还问我的孩子长多高了。他听着我的回答,脸上全是快乐的笑。与陈伯老交谈,是一种高级熏陶,是一种超级享受,他一口上海普通话,舒缓、流畅、温柔、明快,如春风拂过面庞,似清泉注入心头。他突然问我:“你好像很长时间没给我寄你主编的杂志了?”我愧疚,向他说明原因。他听了,连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搞儿童文学的人,没有一个不善良的。”他稍作沉吟,又道:“坎坷是无法避免的。遇到坎坷是好事。没有坎坷,哪有文章。”我听了心头一热,眼睛有几分潮湿。这是他经历了无数次的人生坎坷后悟出的真谛呀!自古文人多磨难。他恐怕是当今文人中经受磨难最多者之一。我不忍他为我辈的成长操心。他是个特别善良的人,总是把别人的事装在心上。我告诉他,我现在的工作环境很好,也有利于业余创作。请他放心。我拿出留言簿,请他题词。他接过,走进里间,很快又出来,笑眯眯地递还给我。他这次留给我的题词,没有以前的那么长,仅有四个字:“前程万里!”我与陈伯老交往近二十年,其间三次为我本人,一次为我创办的杂志题词,这四次题词内容,都一致贯穿着他对后辈的热情鼓励和殷殷希望。这二十年来,我虽然发表出版了近500万字的作品,然在读者中影响平平。我已年届不惑。我意识到肩上的压力。我当以陈伯老的题词为鞭子,当我懒惰时,当我满足时,当我退缩时,便用其狠狠地抽打自己,像陈伯老一样,永远保持一颗年轻的心,永远保持一股拼搏的精神。

后来我们谈了许多,宽大、简朴的书房里,不时回荡着两代人的笑声。陈伯老本是个时刻用笑眼看生活的人,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他,留给我的印象都是一脸热情的笑,一脸温馨的笑,一脸甜蜜的笑,一脸慈祥的笑。他没有做作的笑,更没有装腔作势的笑,他的笑,让人感到与他的作品一样,都是心灵真善美情感的流露。与陈伯老在一起,只有美好、快乐与轻松,别的都不存在。在这座书房里,陈伯老用他的微笑,滋润、浇灌了他的子孙,一个个从这里走向社会,成为国家的栋梁材,担起了北京大学校长、中英联络小组组长的历史重任。在这座书房里,陈伯老用他的微笑,美化了中国、美化了全球一代又一代,数以亿计的少年儿童,他们中间有许多成为了掌握国家命运,推动人类进步的巨人。我以为,我置身的这座书房,对人类历史产生的作用,不亚于大英博物馆和联合国大厦。

在欢娱轻松的气氛中,时间悄悄流逝了近两个小时。我们不忍再打扰陈伯老,他毕竟是91岁高龄的人了,每一份时光和精力都是无价的。我和黄土起身告辞。陈伯老拉着我的手挽留。我当然想留,却又不能留。我拿出相机,要求与陈伯老合影留念。他高兴地连声说好,并打开了书房里所有的灯。我和黄土分别与陈伯老合影之后,我又给他单独拍了好几幅留影。

我们要走了。他拉着我的手送行。我和黄土执意不让他送,堵在他家门口,请他返回。他高低不肯。我和黄土也不退让。因为他住的是那种走道在中间的旧式小楼,走道上光线不太充足,地面也有点潮,加之别的人家在走道上还放置了杂物。他本来就戴着眼镜,又穿了棉衣棉鞋,每多走一步,对一个91岁的长者来说,无疑都是不轻松的。最终,我和黄土还是拗不过他老人家,不让他送,他就不返身回屋。我和黄土只好依了他,并一再说:“送到小楼门口,就不让再送了。”他乐呵呵地笑着点头。

他依然拉着我的手,缓步送到小楼门口。这是一道拱形门,门洞与我们常见的房门一样宽窄。从门洞往下有三道水泥台阶,方到地坪里。我请他在此留步。他不肯,坚持继续送。这下我和黄土急了,担心他下了水泥台阶,独自返回时,会有一番困难。更担心他一脚不稳,摔倒在地,那将如何得了。他明白我们的担心,笑眯眯地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和黄土决不退让,这水泥台阶就是我俩的防线,不让陈伯老下移一步。我俩像哄小孩似的,终于将他说服。我俩边退边走,向他挥手告别。他站在门口,双手捧在胸前,满脸微笑着,用慈祥的目光为我们送行。我俩退过一株吐绿的垂柳,退过一栋楼房,再退就要拐弯,踏上通向小院大门口的路。我俩在楼房拐弯处停了停,连连朝陈伯老挥手告别。我们中间,相距大约七八十米。我看得清陈伯老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仍是那样慈祥的微笑,镜片背后的两只眼睛,像碧蓝的大海,流露出深深的情。他抬起右手,朝我俩挥了挥。看来,我们不走,他是不会回屋的。我俩欲走,又停。拐过这道弯,我们相互的身影,我们相互的目光,都将被楼房遮挡。我只想多看看我崇敬的陈伯老。

我依依不舍地拐弯,当拐过最后一步时,我看见陈伯老移步下了水泥台阶。我和黄土赶紧奔过去,各扶住他的一只手,送回台阶上。我又拿出相机,要与他在台阶上合影。他抬手抹了抹只有淡淡几丝银发,宽阔而又光洁的头顶,微笑着,把我拉到他身边。我站在他左侧,双手扶着他的左手。我俩都面对着那株吐绿的垂柳,面对着西边天空射来的金灿灿的阳光,发出会心的微笑。黄土及时举起相机,拍摄下了这珍贵的镜头。接下来,黄土站到我的位置,我为他俩拍照留影。

我俩请求他再别下水泥台阶。他笑着点头应允。我俩急步离去。拐弯处,我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只见陈伯老又下了水泥台阶,站在地坪里,朝我们含笑挥手。我欲再打回转,又觉得即使将他送上了水泥台阶,一转身,他又会送下来。我没有再打回转,深情地看了一眼陈伯老,毅然拐过楼房,朝小院大门口走去。我走了十几步,还是不放心,赶紧回头,复归拐弯处。我看见陈伯老已经转身,一步一步移上水泥台阶。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他那身着灰布衣装的背影,如同南岳山上的参天古松,我久久地注视着,泪水夺眶而出。陈伯老登上了水泥台阶,阳光始终照耀着他那古松般伟岸的背影。这背影,永远镌刻在我的心灵深处。

1997年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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