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淮雙安靜地坐在木椅上,眉眼低垂,燈光之下神色純白無害,乍一看甚至有些怯懦。
曾經在風氏,這樣的態度為他免去了許多來自兄弟姐妹的刁難。風氏嫡系個個傲氣凜然,自己是外姓人,自然不能拿出與他們同等的傲氣,於是收斂鋒芒,靜靜尋找出府時機。宿淮雙隱隱也明白,這樣無害的態度能為自己提供許多保護,需要承受的也只是他人無足輕重的輕蔑而已。
他屏息靜坐,朦朧間聽見珠玉碰撞的細碎清響,江泫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宿淮雙心中一驚,挺直了背就要往後縮,但不知為何最終沒有行動,視線呆呆地落在江泫近在咫尺、白淨如玉的面容上,很快沉進他浩如煙海的眼瞳里。
冷如飛雪的淨玄峰主正抬頭凝視他,燈火與他的倒影,皆在其中。
江泫道:「同我說話,無須像方才那般掩飾內心、壓低身形。」
聽見這句話,宿淮雙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原本雜亂的思緒被這一句話轟得粉碎,腦海之中一片空白。數不清過了多久、也可能只是一瞬,一個想法浮了上來:
失策。原本以為他喜歡乖的。
伴隨著這想法一同出現的,是愈演愈烈的恐慌。疑心他懷疑自己、厭惡自己、將自己趕出淨玄峰,這恐慌從心中生發,伴隨著經脈淌過四肢百骸,齧咬他的神經、攫取他的呼吸,讓他的身體變成冰冷僵硬的人偶,連抬抬手都困難。
他六神無主地盯著江泫的臉看了好一會兒,並沒有從中找到嫌惡與懷疑的影子,反而窺探到幾分長輩的包容,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一顆高高懸起的心緩緩落下,呼吸回歸的那一瞬,他甚至感覺有些頭暈目眩。
他沒發現……沒發現就好。沒人會喜歡長滿尖刺的事物,只要做個乖順聽話的弟子,應該能成功留在這裡。
如今已有看得見的歸宿,他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來,絕不要再回地獄一樣的風氏。那樣的高門大院,處處都散發著令他作嘔的腐臭。如果有得選,他寧願身體裡從未流淌過風氏的血液。
小小的少年蒼白著臉道:「伏宵君,我想留在這裡。」
沒想到自己靠近以後,對方的神色更不好了。江泫正懷疑自己的動作突兀,不想面前的孩子很快整理好了情緒,再次開口表示自己想留下來。
這次他的神情不太一樣。
並非刻意為之的溫馴無害,而是像個真正的孩子那樣,因為不好的境遇心境蒼白、眉眼之間纏繞著幾分鬱氣。鬱氣之下是茫然,他仍然擁有一顆未被處境污染的、純粹的心,若以平和的生活灌養,這幾分鬱氣很快就會消散乾淨。
江泫見過與他處境相似的人。然而那人的心天生便是黑的,無論如何用愛滋養,也變不回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