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門口躊躇片刻, 還是抬腳靠近了。宿淮雙坐得不太端正,原本用一根白綾束著的長髮也已經散開,隨著他低垂著頭的動作滑落,遮住了大半面容。送生被好好的放在盤坐的膝上, 少年一隻手落在身側、一隻手放在胸前,掌心緊緊地攥著劍穗上的玉墜,神情安詳寧靜,似乎沉在睡夢之中。
江泫一隻手扶住他的肩膀, 另一隻手輕輕覆上宿淮雙的臉, 將他原本歪歪斜斜的坐姿扶正了。少年於是端正的坐好,又被撥開擋在面前的亂發,露出一張蒼白俊逸的面容。
也就是真的碰到宿淮雙了、確認他的身體沒出什麼問題之後, 江泫一直隱隱緊繃著的神經才慢慢鬆開,願意騰出一些精力, 才打量這間藏在祠堂後面的暗室。
這間暗室和祠堂一般大小,與崔氏祠堂一明一暗,前者供奉先祖牌位,後者供奉無名之神。這尊神的神像此時就坐在神龕之上,以石刻就,雕工巧妙。一身飄然長袍、一頭流水長發,坐姿瀟灑、意蘊無雙,似正與人談笑,舉止間頗有些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從容自在。
只是,這尊神像沒有臉。雕刻者不可能無意遺漏,只有一種可能,是故意不刻的,做蒙蔽視線、堵塞言語之意。然而,他又為神像雕刻了雙耳。
這叫什麼?
只許傾聽,不許詢問來者是誰、也不許表述隻言片語嗎?那麼,就算被人借走了殘留的神力,這位神也一定不能言語。神在這神台之上坐了許久,每逢那位雕刻者來祭拜的時候,究竟能聽見什麼呢?懺悔、敬拜、還是充滿怨憤的激烈言辭?
江泫無從得知。他甚至連這神龕之上供奉的是哪一位神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只有為其掃去桌上一層薄薄的浮灰。做完這件事以後,他握著宿淮雙的胳膊繞過脖頸,有些吃力地將他背起來。
他的力氣不小,吃力是因為化形的身體太小了,比宿淮雙矮了快兩個頭,把人背起來的時候,不太好維持平衡,一不注意就會讓宿淮雙的雙腳落地。花了一番功夫調整姿勢,他背著少年,走過破破爛爛的石門。
突然,一地斷裂的木塊之中,額上磕出深深裂痕的石臉開口了。
這次再開口的時候,它的語氣溫和了不少,只是整張臉緊緊貼著地面,吐字有些含混不清。即便如此,它仍然開口道:「你喜歡做夢嗎?」
江泫頓住腳步。宿淮雙的頭此刻就搭在他的左肩上,側臉貼著頸部的皮膚,冰涼冰涼的,又很安靜。他不好轉頭,便側過身來,向石臉投去冷淡的目光,道:「不太喜歡。」
石臉道:「凡人大多喜歡做夢,因為一旦進入夢中,一生苦求不得的願望就有可能實現。你沒什麼尤其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它的語氣之中透著些許引導之意,江泫靜立片刻,似乎陷入了思索。
石臉靜默地等待。等待的時間並不長,或許只過了幾息,它聽見江泫道:「有。讓我背上這個人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