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想問的是三行原的景致如何。風氏很小,卻又很大,許多年來一成不變,枯燥得能把人逼瘋。可是杜姨說得最多的,便是那一州的貴人司常,仿佛比起這些手握權力的氏族,再美的景致都不值一提。唯一有些顏色的,只有她口中潦草帶過的雪山。
但他還是安靜地聽完了,聽完以後,在心底打上一個和其餘氏族一樣的無聊標籤。
宴席如常開始,宿淮雙坐在長席的角落,偶然間抬眼,第一次見到那個「無聊氏族」的「無聊小輩。」
那人年紀和他差不多,十一二歲,穿了一身很貴的白衣裳,裡頭層層疊疊套著冬衣。滾銀腰封上懸著玉佩與金穗,腳下蹬一雙質地極好的鹿皮靴,身外套著一件寬大氅衣,領口處圍著一圈雪白的絨毛。他半張臉都埋在絨領裡頭,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沒什麼特別明顯的情緒,像是兩枚冷玉,看起來極不好接近。
似乎名叫江泫。
他在前面走,家僕就在後面追,一直追到見禮落座,埋下頭一臉苦相地道:「殿下,您走慢些,小心摔了。」
江泫道:「我好端端地走路,怎麼會摔?」
家僕道:「您要是摔了,叫我怎麼辦呀。」
江泫這下側過身去,又問道:「我為什麼會摔?」
一旁同行入座的江送笑道:「他是心中擔憂罷了。不要再問,惹得阿泫生氣。」
後半句是對家僕說的,那人聽了,俯首應是,果然不再問了。江泫回過身來,又對江送悶悶地道:「可我壓根就不會摔,他為什麼要擔心?」
宿淮雙心道:簡直聽不下去。一個是捧在手裡都怕摔了,一個是被嬌養長大到一點不通人情世故的……
他頓了頓,最終還是沒把最後兩個字想出來。
這場宴會的主角,無疑是新來的江氏。那邊觥籌交錯、歌舞不斷,宿淮雙所在的角落仿佛與世隔絕,冷清得不像是在宴中。坐在他旁邊的同輩早因坐次排布諸多抱怨,剛吃過飯、到了可以自由走動的時間,立刻向自己父母那裡跑去了,只是還沒站住腳,又被推向江氏的席位那邊,要奉命去與那位年幼的殿下結交。
宿淮雙坐在軟墊上默默吃飯。
這次來了新客,風氏的人顧及顏面,就不會像以往的家宴上一樣想方設法刁難他、讓他出醜。席上菜品也十足豐盛,是他為數不多能坐著好好吃飽的日子。多虧如今桌前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那一家。
一般來說,席間是不可以走動的。但玉川有玉川的習俗,客人雖然有些不習慣,仍要端坐帶笑,與前來搭話的人洽談。
宿淮雙不聽他們說了些什麼,將最後一口飯咽下去,把自己的碗筷擺好,又用綢絹將唇周擦拭乾淨,悄無聲息地走後門離開,準備回自己的院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