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沒從雲海之中看出什麼來。濯神說得好像距離很近,他卻隱約能明白,其中所隔之距,凡人很可能窮極一生都無法越過。
並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濯神說「我們這些神」的時候,語中竟帶有幾分輕嘲之意。
人對神的世界一無所知,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諸如號稱不死不滅的神為何會隕落、神魂為何被困居於神境之中、又是誰讓祂們待在自己的陵寢裡頭,種種疑問盤旋在江泫的心頭。
因著他的沉默,濯神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立刻讀懂了他的神情,笑著道:「想問什麼便問。能告訴你的,我知無不言。許久沒見到像你這麼合我眼緣的孩子,不必拘謹。」
她語氣自然,心中所想也如她言語一般敞亮。江泫捨去顧慮,思忖著道:「我有幾個問題。是誰將你們困在這裡的?天道麼?」
濯神道:「既做了神,自然凌駕於天道之上。並非是誰將我們困在這裡,而是我們自己決定不再出去。」
江泫有些錯愕。
若按這浮島上的境況來說,神魂的住地空無一人,只偶爾能看見前來祭拜的小輩,還不能與其交談。縱使景色再美,卻都是死物,嚴格來說與他靈識海中的霧氣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究竟是什麼緣由,讓這些神願意在神境之中經受萬年孤冷苦寂?
他盯著濯神平和的側臉,心中掀起難以言說的洪波。若論囚籠,蒼梧山也是一樣的。
因為山上太冷清、太寂寞了,才有人建立宗派、招收弟子,讓這些沸騰的年輕血液為枯山帶來生機、淡化夔聽鎖漫長人生中難捱的時光。可神境之中什麼都沒有,四處都是真真正正、避無可避的孤冷。
忍不住的,江泫追問道:「為什麼?」
濯神看著他,眼中笑意氤氳,卻什麼也沒說。江泫明白過來,自己問了一個無法得到答案的問題。
他唇角緊抿,將視線移到自己的衣擺上。在樹下坐了這許久,他的衣上、發間,早已落了不少楹花瓣,潔白純淨,落進同色的衣物裡頭,仿佛消隱了顏色,片刻後又有光暈浮現。
他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九州曾有很多神。神不死不滅,縱使如今的九州靈脈衰微、靈氣消弭,存世的也不該只有一位神。到底是什麼讓……」
說到這裡,江泫的呼吸一頓,慢慢睜大了眼睛。巫神曾告訴他,神是自願隕落的,隕落的原因,是因為一個有關天空的「真相」。
這真相究竟是什麼?他想詢問濯神的,正是這一點。然而真等問出口了,他才隱約察覺到,這也是一個無法得到答案的問題。
身側幾尺之外,神正用慈和的視線凝視著他。
「你猜得很對。」濯神笑道,「沒有誰能指使神。我們所做的一切選擇,無論是隕落也好,困居神境也罷,都是自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