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輕輕貼著側臉的手掌鬆開了。宿淮雙慢慢直起身體, 隨著他漸漸遠去,江泫的雙目之中, 一寸一寸鋪開一片死寂的灰色。
坐榻是灰的, 窗棱是灰的,外頭的景色也是灰的。手掌是灰的, 長發是灰的,落著瞳印的眼瞳也是灰的。雖有深淺, 但找不到正常的顏色。
他的呼吸一窒, 條件反射以為是中途出了什麼錯, 剛剛伸出手, 就看見一片纖白的長袖。長袖之下是一截白皙的手腕、一隻消瘦的手掌,都有顏色,被這一片死灰襯得異常明亮,甚至已經到了刺目的程度。
江泫愣了愣, 抬頭看對面的宿淮雙,對方正凝視著他,唇角棲著一抹柔和的笑弧。
若是平常他笑起來時,眼瞳的紅會變得純粹漂亮。可在這樣的視野之中, 這雙眼瞳竟顯得平庸無比、黯淡無光。看著看著, 江泫心中泛起難以言喻的心悸。
他睜大雙眼忍不住伸手,輕輕撫了撫青年的眼尾,低聲喃喃道:「……灰的。」
宿淮雙靜靜坐著, 任由他適應陌生的視野。片刻後,許是見江泫的神情不對勁, 微微側開頭,指了指牆角,笑道道:「師尊,看那裡。」
江泫喉頭微哽,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牆邊擺著一盆盆栽,栽的不知是什麼花。江泫其實並不曾注意過角落的盆栽,宿淮雙這一指,才發覺這花朵香氣清郁、外型也頗為美觀。然而宿淮雙要他看的應當不是這朵花,而是花瓣之上趴著的靈。
小小的、灰撲撲的,約莫只有二指併攏那麼大,被一團輕而柔的霧氣包裹著。江泫猜測,那應該是靈光。只是這樣的靈光,宿淮雙也是看不到的。
好半天,江泫都沒能說出一句話。花靈長得憨態可掬,他理當是要夸一夸的,但喉尖仿佛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就是說不出話。
許久之後,他道:「……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宿淮雙道:「也沒有很久。進了神境之後。」
一年。……或許不止一年。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視野,並且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此時通過江泫的神情察覺到這是一種不好的殘缺,反而輕輕笑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顏色。師尊不是要看靈命牌上的東西嗎?再不看,眼睛就要變回來了。」
聞言,江泫勉強收整好了心情,垂頭看向桌案之上。
果然如宿淮雙所說,並不是完全沒有顏色。起碼靈命牌上俯著的、黑漆漆的東西,是很有顏色的。
粗略一看,似乎是一張爬滿木紋的女人臉,五官如同被狼毫筆隨意點上的墨漬一樣,過於粗糙,難以辨別。她正滿面憤恨地尖聲嚎叫,怨氣衝天,靈命牌周圍四散黑紅的煙霧,不過片刻就擠走了難捱的死灰色,江泫的視野驟然一變,從深灰死寂變得陰森無比,空氣之中鬼氣遊動,仿佛置身一片黑紅鬼蜮。
他的神色有些愕然,道:「陰邪之物竟看得這樣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