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道:「我已陪他走過一遭。」
蕭弦又道:「若他已變得面目全非,與你期待的模樣大相逕庭呢?」
江泫道:「我從不曾期望過他變成什麼模樣。他變成什麼樣,都是宿淮雙。」
「為什麼?」
江泫皺起眉頭。他視線微微偏移,在側方尋到一團模糊的黑影,是蕭弦身上套的袍子。之前踩了他一腳,他好像一點也不介意,現在靠在鐵欄邊上,用罕見的平靜語調與他交談。
「為什麼能為他做這麼多?」他道,「別介意,我只是想問問。畢竟,我的師尊是個只會把人的真心踩在腳底的爛人。」
江泫移回視線,道:「因為他是我的……」
徒弟。
他張了張口,忽然發現,這個本該不假思索答出、且正常無比的答案,忽然有些難以啟齒。或者,早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它就已經不再是正確答案了。
「……他是我的……」
宿淮雙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他的雙唇總是緊緊抿著,說不出什麼悅耳討喜的軟語,因此臨到頭了,江泫回憶起的竟然是他的眼睛。
初入峰時還未長開的、稚嫩的眉眼,縮在廊檐底下,向他投來畏怯純粹的仰望。
蒙在飛雪之中的眼瞳,映著森寒的劍光。那時他的劍法還生疏,收了劍勢之後直愣愣地杵在雪中聆聽訓誡,雙瞳之中藏著些小心翼翼,卻明亮非常。
再長大些,眼目隨性格一道沉默下來。江泫總是走在前方,若一時興起回頭,一定能看見這雙眼瞳、一定能在眼瞳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詢問他是否有心儀同門時的錯愕,心緒飛揚時眼底柔軟的漣漪。碰見突發情況時罕見的無措慌張,燈影流動之下粲然生輝。再後來眉眼變得狹長,目若沉玉、銀星飛綴,昏黑的視野之中僅他一個發亮。
而後又想起了對方無數次向他伸出來的手,想起此前數年壓抑情緒的、輕且柔的低語,想起廢墟之中的斷劍,想起從單薄變得厚實的胸膛。想起颶風掀開棺蓋的巨響,想起棺中緊實到令他窒息的擁抱,想起此後種種種種,思緒停留在偏僻小院之中,陰差陽錯竊來的一個吻。
江泫胸中如驚雷悸動。
他垂下頭,顫抖的指尖慢慢抵上自己的唇,一個答案在心中浮現,從未如此清晰。
蕭弦望著他,似乎笑了一下,道:「看來你也並非完全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