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靈對待江泫,向來不吝溫和的態度,此時好意更甚。與江泫對視片刻,他竟然破開荒地在問題之外添補了幾句:「本是覺得淨玄峰上冷清,送來與你解悶,不想一路走到了今日。」
「……」江泫道,「你不曾料到的事情數不勝數。」
蒼梧淡淡道:「的確如此。但在註定消隕的事物之上傾注感情,最後受傷的總是你自己,不若及時止損。你喜歡這樣的,天下還有百個、千個,我可以再為你去尋。」
江泫還未說話,末陽已經怒極,忍無可忍地喝道:「你哪有為他定命的權力?!你把人當成物件,想隨意決定去留,實在是傲世輕物,愚不可及!如此品性,枉我尊你敬你數百年,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蒼梧似乎起了幾分興趣,對末陽另眼相看。他問道:「你又從何處知曉,我將他當成物件?」
溫璟道:「張口閉口便是容器,你何曾將他當人看過?既已從口中說出這一番話,便不用再假情假意地找補!」
蒼梧好似有點想笑,又有些厭倦。他轉身身走到議室旁的擺架旁邊,步履不急不徐,聲色亦無什麼波動,道:「他是人,這一點我再清楚不過,恰如我平日裡從不稱你們為鎖,而是直呼名字。相比於次等的元燁,我其實很喜歡淮雙。若無這樣特殊的體質,見他在宗內平安長大,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在擺架旁站定,俯身從一隻匣子裡抽出幾隻護心環。那是末陽為幾位同僚留下的退路,危急之時可以將他們通通送走。此時猝不及防被蒼梧揭了底,登時愕然萬分,道:「你怎麼知道那兒有護心環?!」
蒼梧沒有回頭,似乎懶得回答這個在他看來無比愚蠢的問題。他側身對著眾人,五指慢慢收攏,將那晶瑩剔透的玉環捏碎了。
碎屑從他指縫之漏下來,細如銀沙。他並沒有被傳走,而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道:「諸位也是如此。若不為鎖,想必早已功成名就,鴻福滿身。然既為鎖,便料到會有今日。」
江泫仍然沒有說話。他盯著蒼梧指間流下來的碎屑、盯著它們折射出的細碎光芒,好一會才喃喃道:「……你根本就不懂。」
蒼梧道:「什麼?」
江泫倏地握緊了劍柄,一字一頓道:「我說,你根本就不懂!」
「你是不是覺得一代又一代人留在這裡,是什麼高尚的人做的高尚的事?根本就不是!我們留在這裡,是於心不忍,是無可奈何,知道總有些罪需要人去受,卻消除不掉根源的無能為力!為此不僅要付出性命,還要將遺毒留給下一代!」他厲聲斥道,「從沒有哪個鎖想收徒,都巴不得這事趕緊結束,就連你所扮演的長堯也是如此!我們何曾自願將至親至愛之人扯進來過?從來迫不得已!」
「為了斷鎖,我們付出過多少努力,你何曾認認真真地去想過?!」他的視線死死地釘在銀髮人身上,豁然提劍,聲音之中帶上了森寒的殺意:「我再問最後一遍。你當真不願回去?」
蒼梧定定地看著他,猛地攥緊了手掌。他再不是此前那番從容不迫、古井無波的神色,眼瞳之中陰雲翻攪,慢慢地從牙縫之中擠出幾個字:「我不知道……你說,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