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小杨凑过来,因为我一直有带饭的习惯,所以她总是喜欢过来看我吃的什么。
“今天吃的什么?”果不其然,这是她凑过来的第一句话。
“奥……白灼菜心还有排骨。”我反应过来,然后回答她。“你要吃吗?”
她是个吃货,几乎每次都要从我的饭盒里夹走一些什么。“我吃块排骨。”她笑着夹走一块。看来还是个无肉不欢的吃货。
“哇,这个排骨好好吃啊,怎么做的?”小杨一边感慨一边问我。
要说起做菜我可就起劲了,然后我来了兴致,把筷子放下:“首先排骨洗净冷水下锅焯水,加葱姜料酒去腥,期间撇去浮沫,大概三十分钟。排骨捞出,起锅烧油,油热下冰糖炒糖色,然后排骨下锅,炒至两面金黄,此时开始根据个人口味下各种调味料,一定要加一点点草菇老抽上色,不然排骨出锅不好看。然后加适当干辣椒、一两颗八角、一两片香叶、一块桂皮,然后加一罐500ml左右的啤酒,开始慢炖收汁。出锅的时候再撒点白芝麻就好了。”
小杨看样子听得很认真:“好复杂哦。”
我笑:“哪里复杂了?”
“有这时间,我不如找一家还不错的馆子点个外卖了。”小杨笑了。
我这才想起来,她已经问过我好几道菜的做法了,包括但不限于:可乐鸡翅、红烧带鱼,豆豉鲮鱼油麦菜、金钱蛋……
看样子她也只是问问,并没有亲手下厨做这些菜的准备。那好吧,毕竟我也只是说说,要是不说话的话会很尴尬。
这时候另一位徐姓同事走了过来,他和我一样,是个男的。他大概是听到了我们刚刚的对话,用一个打趣的话说道:“你每次都问,你回家做吗你?”
小杨白了一眼徐姓同事,说:“要你管?”
徐姓同事笑笑,然后环顾四周,很知趣地转移了话题:“这中秋节快到了,你们说科里会发什么宝贝?”
小杨笑了,回答他的问题:“会发一盒月饼宝贝。”
我原本在一旁好好吃饭,听到这话我呛到了。怪就怪在,我断句断错了地方。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我,我笑了笑,继续吃我的饭,徐姓同事开始小声埋怨:“去年就发了一盒月饼,今年总不能还发月饼吧?”
小杨笑他天真,说:“那你猜前年、大前年为什么发的都是月饼?”
今天我上班兴致不高,但还是坚持到了晚上下班,因为请假的话没有钱拿还要扣钱。
我戴上我新买的顶上带只竹蜻蜓的头盔,然后迎着夕阳回去了。下班更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徐姓同事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吃烤肉,其实也就是他和小杨。我拒绝了。我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那个“饭搭子”群里有人吱一声,随便去吃什么都可以,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回家。
空气还残留着昼日的余温,骤然流动变成了风。
风里还有桂花的味道。青江这座城市,处处的行道树里,总夹杂着种几棵桂花树。闻到桂花树味道的时候,我鼻子酸了。
回到家里我没有开灯,目光越过客厅来到阳台,窗外已经渐渐升起光,我借着透进来的光一路来到卧室,我的脚踢到床脚,有些痛。然后我伸展身体朝着床重重躺下去,结果头被放在床上的耳机给磕到了,噔的一声,挺疼的。
孤独感一下子袭来。
哭吧,我想,就当给身体排毒了。
w还活着的时候,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哭,简直是个小哭包,想想真好啊,能在一个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如今这种幸福,却不知道向谁讨要了。
眼泪顺着脸流进耳朵里,然后我侧身,房间很安静,我也在很安静地哭。眼泪也慢慢洇湿我的枕头。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能允许自己穿着从外面回来的衣服躺在卧室的床上。
我为什么难过呢?我说过桂花开的时候,我妈的生日就要到了,就是明天。
我妈妈还在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我也不知道她的生日在哪一天。我妈在我十五岁那年生的病,宫颈癌。对于所有人都稀松平常的高一的某一天下午,烈日当空,悬在天花板上的风扇晃晃悠悠,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黑板上,数学老师在写板书,粉末飘的到处都是。班主任的身影从后排窗户出现,她一出现,警报就会在某些学生中拉响,那动静怎么也能感觉得到,我看到的时候感觉她并不像是平常的巡视。我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我想她千万不要停在班级门口。我在心中呐喊“拜托拜托,不要……”,我手里握着一支0.5mm的黑色中性笔,透过透明的笔管,我看见快要见底的墨水,我盯着鼻尖,手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数学老师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我不敢抬头看。数学老师再次开口的时候,是喊得我的名字。
我应激一样地站起来,腿在一瞬间有些发软。所有人都盯着我看,不过我不在乎了,我知道,不是个好结果。
我拿着班主任给我的请假条,一路狂奔。天气太热了,刚出学校门口我就已经一身汗了,我在心中喊等等我再等等我,我希望我妈听得见。我跑到公交站台,去往医院的那辆车和我擦身而过,我循着车尾追了一段距离,大概是没人看见,我还是没坐上车。
后来我坐在出租车后座,忍不住哭了起来,司机师傅等红绿灯的时候抽了纸巾递给我,我哭着说谢谢,我想师傅肯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事儿,毕竟一个伤心大哭的人,他的目的地是医院的话,不太难猜。
不过我还是没有见到我妈最后一面,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听见心电监护仪陡然变成直线的声响,我知道那声音来自我妈的病房里。
那是我长到十五岁,第一次经历死亡。
我妈葬礼结束的第三天,我和我爸带着户口本,我妈的身份证,还有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去派出所为我妈销户,就是那一次,我看着我妈的身份证,记住了她的生日。我从未刻意记忆,但是我也从未遗忘。但是那天我没有哭。
我妈死后不到一年,我爸就领着继母还有她七岁的儿子进了家门,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包括他的儿子。
就那样,我的房间多了一张床,我的空间被另外一种味道慢慢蔓延,起初是一半,然后是整个房间。
起初那个女人还假惺惺地对我,一年过后她渐渐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到了我爸都要伸手问她要零用钱的时候,她懒得装了。有一天我爸不在家,我放学回到家,看见桌子上有一盘洗干净的草莓,于是我就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那个女人从卫生间走出来刚好撞见这一幕,她没好气地走过来端走那盘草莓,撇下一句:“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馋?这是买给你弟吃的!”
15岁的少年当然叛逆,我背对着她,问:“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我手里那颗草莓还没吃完,她走过来一把打掉,她用很大的力气,打的我手有点疼。“我说你不能吃你就不能吃,怎么着?”她冲我吼。“有妈生没妈养的孩子。”
恭喜她,踩到了雷区。
我不甘示弱:“这是我爸的钱买的!我凭什么不能吃?”我身体里怒火燃烧起来,冲到她跟前一把夺掉她手中的草莓,然后狠狠地扔在地上,草莓滚得到处都是,我用脚把地上的草莓踩得稀巴烂,那个女人看得有点傻眼了,屋子里开始充满草莓果汁气味的时候,我说:“大不了谁也别吃!”她好像有点被我吓住了,一个少年的怒火和爆发力,远比她想象的可怕。
没过多久,我爸领着那个男孩回家了,一进门他看到这个场景,他走到那个女人面前,问她:“怎么了这是?”
那个女人不做演员真的是可惜了,三秒钟,顶多三秒钟,虚假的眼泪就掉出来,绘声绘色地描述我的“罪行”,我爸一边听一边安慰那个女人,然后瞪着眼睛走到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我脸上,耳朵一阵轰鸣,像是坏掉了的插着天线的电视机,轰鸣还没消失,另一只耳朵清清楚楚地听见:“给你妈道歉!”
女人继续她那假惺惺的表演:“算了,孩子也不懂事儿,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的眼神不甘示弱,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着我爸说:“她不是我妈!我妈死了!!!”
又一个巴掌落下来:“跪下!”
见我没有动静,我爸一脚把我踹倒,但是我还是没有跪下,我身下压着稀巴烂的草莓尸体,怒火渐渐地夺走了我的理智,我想我大概是疯了,但是我的目的也很明确,我冲到厨房拿来擀面杖,还有一个盘子,我用力地把盘子摔在地板上,爆裂的一瞬间它粉身碎骨,所有人都吓到了,那个8岁的小男孩开始哇哇地哭了。我不管不顾,我挥舞擀面杖,除了小孩我谁都打,那时我们家有一个巨大的长方体的景观鱼缸,为了制造声势,因为我需要一些响动给我壮胆,于是我用擀面杖将它击碎,洪流连同水草涌出来,有些金鱼在地板上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尾巴拍打,直到再也跳不起来。小男孩的哭声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我冲他吼:“你妈了个*的再哭我把你从楼上扔下去!”他哭的更厉害了。
那个女人最后被我打倒在地板上,我捡起地上稀巴烂的草莓,瞄准她的脸然后重重甩过去:“吃吧,吃你妈了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