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杜心苓那陳年而陌生的傷感混雜在只得窺見一角的困惑里,與他對杜譽那複雜而微妙的感情一起鋪天蓋地襲來,讓他幾乎透不過氣。
「杜心苓這個人啊,性子倔強又要強,排練的時候最是一絲不苟。對她來說,如果有戲要上,不眠不休是常事。」李淑茵接著說:「有一次我去看她的響排,看到一半,發現角落裡站了個怯生生的小男孩,一雙眼睛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是杜譽。」趙捷心頭一顫。
「對。」李淑茵解釋道:「杜心苓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家裡又沒人,只能讓剛下學的杜譽到單位來找她。大概是她太過嚴厲了,杜譽在她面前格外乖巧,有時候一連幾個小時不說話也不活動,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看她排戲。等到休息時間,杜心苓就教他唱幾句。」
「62年夏天,杜譽才八歲多。」趙捷喃喃地說。
「別只顧著感慨他,後來我和你爸太忙的時候也會把你帶過去,你忘了?」
「你們倆說什麼呢?說了這麼長時間。」趙毅拿著一張報紙從房間裡走出來。
「沒什麼,就是想起了當年的杜心苓老師。」李淑茵擺了擺手。
「杜老師優秀得很,我記得可清楚。」趙毅扶了一下鼻樑上的老花鏡:「咱們剛工作那幾年,省京劇團里最火的戲就是她的《鎖麟囊》。」
李淑茵點頭以示認同。
趙毅思忖片刻,忽而嘆了口氣:「杜譽那會兒是真不容易。」
「杜譽怎麼了?」趙捷猛地抬起頭。
「你媽沒瞧見,當時在葬禮上,已經退居二線、深居簡出好幾年的周榮璋老爺子竟然露面了。」趙毅仔細回想著:「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杜譽說,他應杜心苓的要求,要把這個孩子收為徒弟,關門弟子。」
「所以後來杜譽就跟著他生活?」趙捷想明白了一些事。
「對,直到十年後周老爺子去世,杜譽跟在他身邊整整十個年頭。」趙毅說:「65年杜譽第一次上台做匯報演出,所有人都被他嚇了一跳。他那會兒雖然還是個少年,但一舉一動已經有了十足十的周派小生神韻。」
「他底子好、開蒙早,為人機靈又刻苦,學東西特別快。大伙兒都說,周老爺子以前在上海的時候也是這樣,他簡直就是個『小周榮璋』。」李淑茵適時補充。
他不是生來就這個樣子,曾經他也是許多人眼中前途不可限量的後輩。倏忽之間,如今並不算好相處的成年人和趙捷想像中的少年重合了起來。
「不早了,快睡覺去吧。」趙毅看了一眼客廳里的掛鍾:「明天還得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