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就覺得這個老人家的言談舉止和陳家其他人有些許微妙的不同。
比起社會底層賣苦力的人群,更像顧臨奚在大學裡接觸過的那群退休了還帶著老花鏡顫巍巍寫文章的老教授。
再看老人床底下厚厚堆的一沓有關宋代歷史的書就大概知道了點原委。
但這種事情其實沒什麼好問的。
誰還沒有年輕壯志滿懷時,又有誰無壯士暮年之痛。
曹操那篇《龜雖壽》之所以流傳千古除了氣勢如虹外,更多不也是人們對自己終將面臨終點的恐懼和祈願。
問出來,無非是知道一個人青年時可能學富五車,選了自己熱愛卻不賺錢的專業,但靠著祖輩日子原本還不愁吃喝,直到生了個不學無術的兒子。
見顧臨奚不說話,陳老爺子可能覺得他沒聽懂,就繞開了這個話題,就著老海市多說了幾句。
聊著聊著,他們說到了照相。
陳老爺子說當時應該多拍點照片,那時候很多老洋房現在都拆了,沒拍下來留念挺可惜的。
顧臨奚隨口說:「是啊,不過重要的家庭照片在就夠了。這張照片是您兒子拍的嗎?」
「不是啊,路人拍的。你看看,拍得太急了,小默他媽眼睛都閉著。」老爺子像是很久沒和人能聊上幾句了,又閒扯了幾句才回去繼續炒菜。
看來,死者陳大強對於家庭生活的參與度極低。一個沒什么正經事的無業游民,卻連兒子生日全家出遊都不到場。
廚房裡還有排骨湯燉著。陳老爺子招呼顧臨奚和孫子先吃飯。自己拖了張椅子坐在廚房和客廳之間,能一邊看著火一邊休息會。
老人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這狹小的房子裡盤桓,最後落在了桌子上方的遺照上。
「他小時候其實不是這樣的。」陳老爺子忽然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提及兒子的死。如果看之前的反應,恐怕知道的是死了個兒子,不知道的以為死了個不認識的流浪貓狗。
這是一個很好的話頭,主動問下去一定能得到很多信息。
但是顧臨奚沒有開口,他的視線靜靜垂落在手邊鮮紅欲滴的蘋果上。
這狹小的房子只剩下老人緩慢粗重的喘息聲和爐子上火苗的聲響。
陳默忽然重重地踢了下椅子,然後把自己關進了廁所里。
老人沒管他,出神地看著火苗,自己開口了:「他小時候和小默很像,也是黑胖黑胖的。讀書不好。我教他那些東西都看不進去。」
「但是我想,兒孫自有兒孫福。我自己小時候不也沒有按照爹媽的意思選個能賺錢的工作嗎?他身體好,是個男娃娃,怎麼著出去賣力氣也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