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当看到陶景和身后跟着两个陌生面孔时,许皓月并不感到意外,但心情并未因此变轻松,反倒更沉重了。
她想,那个男人,终究不忍心让她为难,即便曾被她用恶行恶语深深伤过。
趁着贺轩在前院里跟小工们交代事宜,许皓月找了个借口,将陶景和带到后院,随意问道:“陶工,我要的凤凰木,您买好了吗?”
陶景和不紧不慢地答道:“已经跟闽南那边的种植基地联系上了。等他们挑选好合适的植株后,就可以运过来了。”
许皓月点点头,故作漫不经心地说:“要不我加一下您微信吧?您要是选好了,麻烦给我发张图片。”
“行。”陶景和猜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没有多问,从容地掏出手机,跟她加为微信好友。
果然,安静了片刻,许皓月迟疑着开了口:“那个……陶工,您带过来的园艺工,都是您公司的吗?”
陶景和眼里浮起淡淡的笑意,“不是,我自己开了家独立工作室,跟他们公司是长期合作关系。”
明知他是故意含糊其辞,吊她胃口,许皓月还是忍不住上钩了:“……哪家公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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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们开始劳作,忙得如火如荼。
许皓月躲进洗手间,在手机地图里输入了“绿禾种植基地”几个字,很快查到了公司的定位。
也在城郊,离这里不远,开车过去也就半个小时。
下面还有公司的电话。许皓月盯着这串数字,正犹豫着要不要打过去,铃声突然响起,吓得她一个哆嗦,差点把手机扔进了马桶。
还好,是许母的电话。
许皓月定了定神,放在耳边接听。
“囡囡,你今天有空吗?”
不知为何,许母的语气有些低缓,像压着什么情绪,欲言又止。
许皓月心生不祥的预感,慢慢屏住呼吸,轻声问:“怎么了?”
许母哀哀地叹了口气,“刚刚接到安琴的电话,小宇走了……你要是有空,就陪我去趟疗养院吧。”
许皓月脑子有些发懵,心头沉闷压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没有太意外,毕竟这些年,小宇的身体状态每况日下。他们都清楚,这是迟早的事。
难过吗?有点。
为小宇,也为安琴。
许皓月吸了吸鼻子,闷声问:“要跟……他们说一声吗?”
没有点名道姓,但许母知道她说的是谁。
“算了吧。”许母早已心灰意冷,“人都走了,说与不说,也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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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宇的葬礼定于三天后。
安琴家在外地,在这座城市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所以来灵堂吊唁的人很少,除了疗养院几位病友和护工,就只有许皓月母女俩。
冷冷清清的灵堂里,许皓月身着一袭黑裙,胸口别着朵白花,默默注视着黑白照上那个笑容腼腆的男孩。
这是她的弟弟。
她与他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一度视他为破坏家庭的仇敌,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涌起无尽的悲哀与凄凉。
他毕竟是个孩子啊,无辜又可怜。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错不在他,但上天的惩罚,却全落在他一人身上。
安琴跪在照片前,久久不动,身形枯槁干瘪,如同荒漠里干涸的野草。
许皓月凝视着她的背影,恍惚想起很久前读过的一句诗:“来时欢喜去时悲,空到人间走一回。”
今天恰好是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
外面的世界热闹欢腾,灵堂里连空气都凄凄惨惨。
她们在这里,送别一个凄苦的灵魂。
他来人间一趟,还没好好看看太阳,就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苦苦挣扎了十几年,终于扛不下去了。
人间并不美好,让这个孩子失望了。
临别时,许皓月看着安琴,往日的怨恨早已烟消云散,心头只剩下怜悯和伤感。
她忍不住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安琴抬头看了会儿天空,微微眯起眼,夕阳的余晖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不知道。”她神情恍惚,喃喃道,“也许回老家吧。我在这里没有住处,没有工作,现在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孤零零的,去哪里都一样。”
许母目露忧色,劝道:“别这么想,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安琴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许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就连小宇的丧葬费,都是你出的……”她的声音渐渐哽咽,眼泪溢了出来,“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插足你们的婚姻……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是被骗当小三的,是季康平那个王八蛋……”
她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许母赶紧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都过去了,那些事我早就不在意了,你也放下吧。人得朝前看,对不对?”
把安琴送回去后,许皓月母女俩坐在车里,气氛沉默凝重。
许皓月瞥见许母的脸色,知道她心里难过,斟酌着措辞安慰道:“妈,别伤心了。我觉得你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