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坐之人的岁数,以戴九如为长,论起来,也是他在平遥任职时间最长。由他带头祝贺,其他人就也跟着说两句场面话。冯素珍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逐个扫过去,见大家的表情都差不多,呆滞木讷,没有什么喜悦情绪。似乎对新官的上任不报什么希望,也不认为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柳长安问道:“听说平遥遭了干旱,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柳公子问哪一次的干旱?这个地方除了干旱就是蝗虫,这些年里,不闹灾荒的年头,我倒真不记得有。”
“不提往年,我只问这回。听说旱的很厉害,人快活不下去了?”
“不是今年人快活不下去了,是从来就没活的下去过。我说过了,这里不是旱就是蝗,灾害不断的地方,今年下了种子,明年不等收庄稼就开始闹灾,赶上歉收就是福分,最多的时候是绝收。你倒说说看,这人怎么活的下去?”
县丞是朝廷命官,对柳长安这个秀才,倒是可以毫不客气,但是作为知县的幕僚,戴九如居然不留有情面,这股情绪到底是冲着柳长安还是冲着冯素珍就一言难尽了。柳长安倒是不见气,只问道:“那朝廷岂不是年年都要放赈?这田里,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天爷的事,普通人有什么办法,只有两字:死扛。朝廷的赈济是有,可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大老爷是从京里来的,或许拿的是户部发粮的文书,可是这文书是拿来看的,千万不能当成放粮的凭据,否则就要把自己填进去了。我跟你这样说,文书上写的数字,跟实际领出来的,先就不会一样。沿途损耗自不必言,等运到州里,又要扣常例。再到府里,又是一层刮下去,这样算算,到了咱们县里,还能剩多少?要是按着公文上的数字发赈,岂不是要把自己身家都填进去尚且不足?”
柳长安问道:“等一等,戴老说州里府里扣常例,这常例是多少?”
“那没有定数,总是要看年成。而且也要看欠税多少,州里府里都是咱的债主,咱们县欠了多少税粮,人家心里有数,到了地方先完税粮,再发赈济,这数字很难说。”
冯素珍奇道:“我在京里查阅底档,朝廷已经免了平遥几年的税赋,怎么还来的税粮?”
“免税赋?”戴九如愣了愣,随即看向其他几人,“你们有谁听说过这事么?”
几个陪坐的吏役全都摇头不语,显然都没听说过免税的正策。戴九如又道:“即使有这事,也是朝廷恩典,在地方上搞不起来。别的不说,只问状元公一句,州府的官兵吃喝口粮能否拖欠?官员俸禄如何拖欠?朝廷可以皇恩浩荡,体恤百姓艰难,到了州府,却是得为自己着想。豁免了钱粮当然是好事,可也要州府有这份力量,才能把事情做成。我在这里二十多年了,从没听说哪一年,真的不用交皇粮国税,百姓不用服役。说起来,当初有位李大老爷初来时,也说要向朝廷上奏章,请免钱粮的,结果怎么样,钱粮没免掉,自己的性命却丢掉了。”
冯素珍的目光落在戴九如身上:“戴老,这个李大老爷,是不是那位自尽的李县尊?他的事,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