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靜姝顯然沒對這位侄子說出自己的心聲,但她此刻也不打算說了,而是靜靜站到了姐姐馮靜雯的身邊,細細看著她。
這也是楚孑第一次看到剛剛咽氣的屍體。
馮靜雯很瘦,卻不顯得蒼白乾癟, 她慈眉善目,銀絲般的頭髮也被打理的整整齊齊, 即使臉部的皮膚蠟黃,但也十分細膩。
除了她的右額骨有微微的變形凸起幾乎毫無瑕疵,那應該是老到極致的特徵。
馮靜雯就這樣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姐姐,半晌,她伸出自己蒼老枯乾的手,靜靜地把姐姐額前的碎發撥到了她的耳後。
「怎麼就這麼老了,」馮靜姝用只有屋裡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道,「姐姐呀,你命真的好苦。」
葉衍不咸不淡道:「也不知道誰命苦……」
但葉湍很快給了葉衍一個凌厲的眼神,讓弟弟再也不敢說話。
「你疼嗎?」馮靜姝慢慢道,「死亡是不是一件很疼的事?你最怕疼了,所以小時候父親打你,你都會按照父親的指示去做,你說,如果你不怕疼的話,是不是後來也不用畫畫了?」
馮靜雯自然只能是平靜地躺在那裡,不會回答。
馮靜姝漸漸地,眼含熱淚。
「糊塗呀你,一輩子都沒活明白,父親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父親讓你嫁給誰你就嫁給誰,讓你操持家業你就操持家業,」馮靜姝說著,輕輕抬起掌,拍了姐姐的胳膊一下,「你怎麼臨死了,都不告訴你真正想做的是什麼呢?你真正喜歡的是什麼?拋開了馮家和葉家,你到底是誰呢?姐姐呀!姐姐!」
馮靜姝無聲地嗚咽感染了房間裡的每一個人。
那話中的責備,明顯是在責備自己。
就連葉衍也能聽出馮靜姝的責備中,蘊含著滿滿的對於他母親的掛記,他不自然地別過頭去,紅了眼眶。
「你要是怪我沒有幫你的話,不如等昭昭長大一點之後,也把我帶走吧,」馮靜姝闔目,兩行淚水順著她蒼老的臉頰靜靜滑落,「我也想回家了,想和你一起住,一起躺在床上說父親的壞話,一起熬夜下床,跑到小花園裡看蟬蛻殼,一起偷偷喝酒,一起看小人書,一起……畫畫。」
剩下的話,馮靜姝都說不下去了。
她將所有的感慨都化作了一聲長嘆。
嘆死亡,嘆人生。
一旁站著的一位身著職業裝的女律師,見馮靜姝說的差不多了,方才走上前。
「請問各位,我可以宣讀遺囑了嗎?」
葉衍點頭:「快點吧……」
「一定要現在宣讀嗎?」葉湍打斷弟弟,問道,「我母親才剛剛去世……」
「這是馮靜雯女士的意思,」律師道,「她希望在自己死後的一刻宣讀遺囑,因為她說她想看到你們的表情。」
「什麼?」葉湍感到有些奇怪,「看我們的表情?」
律師點點頭,一本正經道:「是的,馮靜姝女士相信,人在離世之後還會在人間盤桓一陣子,所以她說她想看看你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