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後者,如她這般的年紀,倒是太過年少老成了些,二娘不過略小她兩歲,心性卻遠不及她。
「是某出言無狀,倒勾起楊娘子傷心事來。」
宋珩語調平緩,刻意放低姿態,似在等待著她說出些什麼話來。
那風兒似是又緊了一些,施晏微本就怕冷,加之這具身子底子薄弱,叫那微涼的晚風這麼一吹,哪裡還有半點與他閒聊的心思,遂敷衍道:「家主本是出自好心,又何來出言無狀一說。天色不早,外頭風涼,家主仔細莫要著涼才是,妾還有事,這便先行一步。」
話畢提起裙邊抬腿欲走,就見宋珩朝她走了過來,輕啟薄唇道:「楊娘子雙陸棋藝甚好,不知他日可否賞臉對弈一番?」
她今晚就是不被這冷風吹出病來,日後對著他這麼張臉玩上半個時辰的雙陸棋,只怕冷也冷死了。
是以不帶片刻的猶豫,稍稍後退一步,婉言推拒道:「家主謬讚,今兒個與二娘對弈占得上風實屬交了好運,如何敢在家主面前班門弄斧。」
拒絕的這般乾淨利落,非但沒有半分攀附親近之意,反而存著幾分避他不及的意味,倒是出乎宋珩的意料。
宋珩呆呆立在原地,眼瞧著那抹素淨的藕色越走越遠,直至施晏微纖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無邊夜色之中,他方提了自宋清和屋裡帶出來的燈,閒庭信步地回到退寒居。
主子未歸,橘白、馮貴等人未敢下去安歇,待聽得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忙迎出門來,宋珩將那碧紗燈籠交與橘白,沉聲吩咐道:「明日將這盞燈送回黛岫居,再去庫房裡揀些鞏縣白瓷一併送去,太夫人屋裡挑幾樣碧色的紗綢和安神的香料送去。」
橘白應聲答是,自去了,又聽商陸恭敬問道:「水已燒滾,這會子正在爐上熱著,家主今日可要沐浴?」
宋珩聞言,不曾看她一眼,只淡淡道:「去備冷水來。」
初春時節,井水寒涼,如何泡得澡?商陸心中很是不解,卻不敢多問,應聲退下,去後院喚小廝多打幾桶井水送來。
馮貴指揮小子將井水往浴桶里倒了,而後從橘白手裡接過填漆梨木托盤,其上放著疊整齊的乾淨中衣、褻褲、外袍等衣物,馮貴將那托盤放到浴房內的條案上,接著拿火摺子點燃仙鶴銜枝燈台上數支蠟燭,燈芯處散出橙黃光暈,整間浴房登時亮如白晝。
雕寶相花朱窗處置著一架六折泥金繪山水屏風,宋珩隱於屏風後褪去衣袍,將褪下的衣袍盡數掛在紅木架上。
滾燙灼熱的皮膚在接觸到涼水的那一瞬方得到緩解,宋珩放鬆筋骨倚靠在桶壁上,定了定神,闔上雙目將楊楚音這三個字從腦海里驅逐出去。
兩刻鐘後,宋珩沐浴完畢,馮貴方入內取走他換下的衣袍,交與底下的小子送去漿洗房。
因宋珩無妻無妾無通房,也不大習慣近身婢女伺候,故而夜裡一直都是馮貴替宋珩掌燈,且他並無起夜的習慣,倒也無需婢女在外間的矮塌上值夜。
宋珩往那寬大的紫檀木胡床上躺了,馮貴吹滅屋內最後一盞燭火,執著一盞白銅蠟台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窗外萬籟俱寂,夜涼如水,宋珩難得一回失了眠,好容易淺眠後亦是怪夢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