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掌燈時分。
裴茂謙由一青衣婢女在前提燈照路,邁著疾步往退寒居走來。
商陸隔門通傳,宋珩頗有幾分不耐地令人進來,面色如常地端坐於羅漢床上。
裴茂謙與他見禮,自往他對面坐下,笑得一臉諂媚,語氣恭敬道:「某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還請宋節使成全。」
宋珩聞言輕笑起來,那笑里頗有幾分意味深長,「裴三郎但說無妨。」
「這原是一樁於宋節使和涇原都好的喜事。」裴茂謙說話間還不忘仔細拿眼去瞧宋珩的面色,見他面上笑容不減,只平視不遠處的牡丹盆栽,方繼續往下說,「宋節使可還記得前日伺候在你身側的那位女郎?」
宋珩不動聲色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只端起半涼的白瓷茶盞道出個嗯字來,冷眼看他欲要如何作死。
裴茂謙觀他面色不改,膽子越發大了起來,「我朝律法,妾通買賣,何況那女郎不過是宋節使府上的一婢爾,某願以千金買之,不算辱沒了她;將來入了某的府上為妾,日後若是再誕下一兒半女的,沈宋兩家的關系自當更為穩固,豈非美事一樁?」
「裴三郎的意思,竟是要抬宋某的外室去你裴家做妾,與你生兒育女?」
宋珩鳳眼微斂,握住茶盞的手驟然收緊,生生捏出瓷器碎裂的沉悶之聲。
偏他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偏過頭來看向裴茂謙,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和幽暗深邃的目光令他脊背生寒,頭皮發麻。
分明是寒冬時節,裴茂謙的額上卻是生汗不止,接連不斷地流到脖子上,滑滑膩膩的,極不舒服。
許是心中恐懼太甚,當下竟是連大氣也不敢出。
裴茂謙抬起發顫的右手,拿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哆哆嗦嗦地道:「某,某先時並不知她是宋節使的外室,多有冒犯,還,還望節帥海涵...恕某無知之罪...」
宋珩驀地鬆手,茶盞化作片片碎瓷,因手法和力道掌控的極好,並未傷到分毫。
「滾出去!」宋珩冷森森地道出這三個字,闔上目強壓下縈繞在心間的戾氣。
裴茂謙如蒙大赦,支起兩條微微發抖的腿朝著門外奔去,一心只想快些消失在宋珩的眼前,免得他被火氣沖昏頭腦改變主意,如同捏那茶盞般捏上自己的脖頸。
馮貴見他面色驚慌逃命似的奔出門來,心下已然明了他昨日定是會錯了意,□□薰心到欲要向家主討了楊娘子去,家主對楊娘子正是食髓知味的時候,他的這番話這可不是老虎嘴上拔鬍子嗎?
宋珩的確叫他氣得不輕,立起身來大步跨出門檻,一言不發地親自去牽了馬,躍上馬背絕塵而去。
馮貴知他必定是往別院去尋楊娘子了,忙不迭也牽來馬去追他。
是夜,烏雲閉月,星光暗淡。
宋珩疾馳在無人的深巷裡,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北風颳在身上帶來陣陣涼意,他卻像是感覺不到寒冷,胸中那股心火燒得他通身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