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萧彻还记在明烈太子的名下,按排行应是大郎,但当时太子早已出生,清河公主觉得两人唤法重了,便别出心裁地给萧彻安了个“小郎”的别称。
即使萧彻从来不应,她也能兀自叫得欢快。
“小郎,你生得和我好像啊,比大郎都像。”
“小郎,你怎么都不笑啊?白生一张这么俊俏的脸了。”
“小郎,你别看书了,多动一下,这么文静,你是小娘子嘛?”
……
这些聒噪的声音是萧彻幼年里唯一的热闹。
萧彻并不喜欢这份热闹,甚至说得上厌烦。
然而清河公主却从来不为他的冷淡所伤,每日都能笑脸盈盈地来寻他,即使是祖父母,在她的笑脸面前,都能软和下神色。
后来,年岁渐长,对着这个在他面前脾气好得不可思议的堂姐,萧彻心中生出了些许明悟。
果然,有一日,清河公主过来寻他,这个爽朗的女孩第一次露出了忐忑的神色。
“小郎,你跟我去见见我娘吧?”
我娘?还是我们的娘?
彼时,尚还年幼的萧彻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怀着隐隐的期待去见了那个女人,却不曾想过那次见面反而扼杀了他所有的期待。
……
“……待长大些,才知晓自己身世,但远得久了,和父皇母后他们也亲近不起来,是大姐帮着联络,我才渐渐习惯起来……”
萧彻眸中逐渐浮起痛色,似一层雾,分明是淡薄的,但却弥漫得无处不在。
“……我性子太冷,往日对大姐并无多少回应,后来离京七年,更是无法给她多少照拂。今年回京,也未念过她多少,原本想着往后总还有机会,却不想……”
语声戛然而止,如同清河公主的生命。
令嘉心里忽地一痛。
这是同病相怜的痛。
这一种痛像是心里某处旧远的结了痂的伤口忽然被扯破痂皮,有新鲜的血液汩汩流出,带着一瞬的空茫,空茫过后,便是微小却绵延不绝的痛感。
总还有机会……
再不会有机会了。
令嘉倒映着萧彻身影的杏眸里缓缓溢出了怜惜,透着了然的怜惜,这份怜惜揉碎了眸中的人影,与他化作了一块。
她的心软了下来,坐到萧彻身边,伸手拥住他的腰。
“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伤情何所寄,唯有击缶歌。”
她放柔了声音说道:“殿下还是放开些好。”
萧彻反手抱住令嘉,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摩挲。
令嘉靠在他的胸前,看不到他正逐渐晦暗的目色。
“小郎,你放下那些事吧!别再执着了!放吧!”
清河公主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分明是垂死之际,可那力道却大得出奇,甚至刮出了伤口。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凤目里满是祈求,绝望与希望相混合,复杂得不可思议。
那是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人生里的最后一句话。
可惜,可惜!
萧彻目中的痛色一点一点地淡去,最后只得一片漠然。
他待这位大姐的情谊是真的,这点情谊却是压不过那些不堪也是真。
反噬血脉,大约这就是他们萧家人的天性。
他的父皇是,他也是。
待感受到胸前隔着一层深衣也能感受到的温热,他的目光又逐渐柔和起来。
因为幼时的环境,他的性格是有些孤僻的。他可以用出众的风仪、平易的态度和温和的话语,令人如沐春风,可他的内心依旧在排斥别人的亲近。
然后令嘉出现了,出现得毫无道理可言。
他喜欢掌控一切,她却屡屡脱离掌控;他从来不动声色,她却总叫他失态;他厌恶别人的亲近,却想着亲近她。
这些无解的谜题,让他绞尽脑汁,却又束手无策。
她是春风赠予他的礼物,是遗落在他手心的月光。
让他一见到她,就心生欢喜。
她的存在总让他觉得,他充满着算计的人生也没那么糟糕。
就好像现在。
萧彻低下头,在令嘉额间落下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