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撩起床幔,手指敲了一下酒罐,他抬手将酒罐打开,“喝不喝?”
酒香蔓延,酒气浓郁,冲淡了香炉中袅袅而出的浅淡檀香,路介明动了动脖颈,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御医留下的药罐排排放好,今后一段日子为免留疤,他都要时常上药。
“你母妃回宫之事,你不要多提,陛下总会接她回来的,只要他想立的储君是你。”
张成将酒罐放在案几上,寻了路介明盛满茶的杯子,将茶水随意泼了,倒上了自己带来的烧刀子。
张成来热河行宫之前就想过,当年容嫔的事陛下没有公之于众,反而将一众知情人统统绞杀,除却那几分对于容嫔的旧情,更多的就是在考虑今朝七殿下储君之位能否继续走下去。
能被朝堂百官认可的储君人选定然出身上要无任何可以指摘的瑕疵,皇帝一定会保证朝堂之上至少不会因为容嫔之事来影响路介明。
为人父母者,则为之计深远。
皇帝是父,是君,路介明又是他最好的储君人选,于情于理,张成都认为容嫔要么被皇帝升升名位解决掉,要不就是风风光光接回宫。
如此看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男人是狠心的,也是怜悯的,那么点微弱的怜悯的同情心多半会给了自己唯一喜欢过的女人。
容嫔就是这样的女人。
要不然也不会留到现在。
路介明已经将衣袍重新穿好,他坐到与张成对面的位置,端起酒杯,嗅了一口,因为许连琅的存在,他乖顺的很,并没有尝试过饮酒,但近日胸口憋闷,一股气不上不上,他仰颈,喝了大半杯。
烈酒入口,舌尖都是火辣的,胸口像是在被一团火烧灼着。
“哎呦,喝的这么急干什么,你第一次喝酒,当然要慢慢来啊。”张成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顾自的与他剩下的半杯酒碰了碰,“来,恭喜我们七殿下今日第一次饮酒。”
他拍着路介明的肩膀,“醉一场,这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他伤口并未完全痊愈,其实是不适合饮酒的,但张成知道他其实心里并不好受。
与其憋闷着,不如痛痛快快醉一场。
这人活一辈子,苦苦苦,唯酒,解千愁。
路介明缓过那股子辛辣,挑起眉眼瞧他,凤眼蒙上了一层细细的雾,眼尾洇了一抹浅调的红,“太傅带出的学生中,只有父皇最得太傅心意吧。”
张成那口酒都还没咽下,就被呛了一大口,酒从喉咙呛到鼻子,他赶紧找了巾子擦,“路介明,你这个小白眼狼,为师那么向着你,你还要试探我!”
跟聪明人讲话最是不费力气,说出上一句,下半句就自动接上了。
帝师张成是皇帝派遣过来的,他们之间的师生情谊是皇帝给的,路介明与皇帝看似同心,其实这做父亲的,做儿子的之间的龌龊只多不少。
太傅此时心到底向着谁,便尤为重要。
太傅信誓旦旦,路介明一笑置之,言语最是不可信,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他不信任任何人。
他拿起杯子,慢慢的饮下了剩下半杯酒,喝过第一遭之后,倒也是品出了酒中的甘醇,胃的烧灼感减轻了好多 。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光喝不语,张成本意是与他聊聊排遣一番,见他这样,一把抢过他的酒杯,“哪有这样干喝的,太浪费我这酒了。”
他从桌子上端来糕点小菜,强塞着要路介明吃上几口,路介明手里被塞上了一双筷子,他夹了一小块马蹄糕,筷子才刚触上唇,马蹄糕就已经滑落。
张成似有所感,突然道:“连琅这件事,你也是迫不得已,这样也是在保护她。”
“真成了白眼狼了。”路介明喃喃,念叨起张成刚刚用来反驳他的字句。
那夜在客栈,他窝在许连琅那间耳房外面,正因为听到许连琅那番话而惊喜时,就碰到了张成。
张成莫名其妙出现在客栈,拽着他莫名其妙的聊了好久,关于白日皇帝的反常举动,关于他与许连琅。
话说了很多,一言即可蔽之,他不能在乎许连琅,至少在明面上不能。
道理他都懂,但怎么做到呢,以前是他千怕万怕许连琅疏远自己,现在反而是他要主动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但视线依然是一片朦胧,两陀红浮现在腮边,他听到张成说他醉了。
但他觉得自己现在清醒的很。
“殿下,忍一时方得长久,你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她受到伤害吧。”张成在他耳边劝着,试图让他好受一些。
“哪里还有长久,我还能有几年,还有几年能报答她。她早晚要出宫的啊……”
路介明精准无误的找到了其中的漏洞,他趴在桌子上,额头抵上手臂,他像是将自己藏了起来,张成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太傅不必再劝我了,我别无选择,已经这么做了。”
进宫之前这么做了,进宫之后还得这么做。今日临近乾东五所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掀开了帘子,太过想念,迫不及待。
明明知道,处处都是父皇的眼线,应该这么直接进去,不给任何人眼色,但看到那一群内侍,他整颗心都在疼,要内侍们觉得他姐姐并不受他待见,从而暗地使绊子吗?
这怎么可以呢?
于是他停了下来,跟她说了那么一句话,说的时候浑身都在发着抖。
他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但没办法,在她面前,他做不到任何伪装。
他很颓废,手边的圣旨被他扫到了地上。
“我喜欢她,不敢告诉她。”
“我想对她好,现在也不能了。”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一辈子的所求,不过就是她,但他在做什么呢,一步步将她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