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在這樣一個角落,寫了很多很多字,若他是書生,手上應該會有寫字的繭,但是他不是,他手上的繭很多,蓋過了那寫字的繭。
不孝不悌之人,不能科考。
沒有人會給他作保。
他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斷了讀書上進的路。
但是那時候,他不懂,這件事有多重要。
在後來的每一天,勞作,重複的勞作,日復一日的勞作,永遠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不僅他沒有未來,他的孩子也沒有。
一生一世,做最苦最累的活,吃著勉強果腹的食物。
一輩子,不如豬狗。
他慢慢懂了,他抗爭過,他為了自己的孩子,跪下懇求過。
當初他被逐出家門,他沒有跪,後來他有了孩子,他輕易的跪下了。
他沒有告訴妻子,他跪下了,得到了更多的謾罵和羞辱。
原來男兒膝下沒有黃金,你跪下之後,別人只會在你身上吐口唾沫,再用力踩著你的脊梁骨,要把你的脊梁骨踩彎,踩碎。
讓你卑賤入泥底,永遠翻不了身。
付出一定有回報,付出真心,一定會受到傷害。
這個屋子又小又悶,只有小小一扇窗,薄薄一點光。
然而在這裡,他把能接觸到能讀的書,都讀了,一遍一遍的寫,記錄。
他幹的這個活,活多錢少,唯一的好處,是能書寫。
他羞於作為一家之主,不能讓妻兒豐衣足食。
無能到底。
傍晚了。
城隍廟的鐘聲響起來了。
會有三聲響。
三聲之後,那些大戶人家就要擺晚膳了。
他坐的這個位置,看的不遠,也恰好能穿過一個小門,那小門開的時候,就能看到外頭的街,街對面一個宅院的側門。
側門一天會開五次。
進出的人有數。
他的手輕輕的敲打桌面。
看著那側門開了,出來了兩個人。
他伸出右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轉動了一下腦袋。
然後埋頭繼續書寫。
滿屋藥香。
墨跡一點一點浮現在紙上。
砒石、馬錢子、川烏、白附子、半夏、南星、青娘蟲、甘遂、騰黃、千金子、鬧陽花、紅升丹、蟾酥、洋金花……
是藥三分毒,而這些藥劇毒。
藥單下方,還有一張紙,詳細的寫了一個人的生平。
吳六,眼角有黑痣,善用錐刺,身高五尺三,喜食西街角和家肉餅。有一個相好,已婚,住西街第四十六號……
寫完。
他又把這兩頁紙撕了,揉碎。
天黑了。
他起身,推門出去。
男子走出來,長髮披肩,腳步輕柔。
迎面遇上人,都會彬彬有禮的打招呼。
他人緣很不錯。
「大大大,開!!」幾個賭錢的衙役看到迎面而來的江老二,喊道:「江先生來一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