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姝瑤遲了一瞬,手指往前搭上了他的手腕。
「那時候,為了一舉粉碎海寇老巢,沈將軍令我潛伏臥底。我上了船,當了三個月最底層的打雜。船上腥臭難聞,吃不飽睡不好,整日浪打日曬,但這都不是最難的。」
他頓了頓聲,慢吞吞說:「最難的是,遇到風浪斷糧的時候,他們會……」
謝明翊望著桌上的一小盤色澤濃郁的棗泥糕。時隔三年,他回憶起那場面已經沒太多感覺,只有心底還殘留著幾分噁心。
那次大浪打翻了船,他和十幾個海寇在海島上逗留了十幾日,吃光所有能吃的後,他們開始自相殘殺,誰死了先吃誰,割了人腿的肉,沒鹽沒油架火上直接烤……
謝明翊當夜就尋了機會跳下海島,他在海上飄了足足六七日,命懸一線時才被陳伯撈起來。
「會什麼?」衛姝瑤還在好奇地問。
謝明翊看著她伸手捻著一枚棗泥糕,沒有再說下去,怕她吐了。
他抬腕,反手捏了捏她的手,才繼續說下去:「沒什麼。這與我年幼時的事比起來,算不得什麼。」
衛姝瑤來了興致,咬著棗泥糕,含糊問道:「你幼時和你母親住在京郊別院,一定見識了很多鄉野趣聞吧。」
謝明翊薄唇緊抿,握著她的手一僵。
「自我記事起,只有奶嬤照顧我。」他垂下眼,低聲道:「母親事務繁忙,甚少得空相見。」
「十四年前,北狄大舉進犯大魏北境,河州一時淪陷,無數災民流離失所,千里逃難。」
「那年恰逢天災歉收,各地糧食緊缺至極,我在路上見到的慘象堪比人間煉獄,百姓易子而食,餓殍遍地。」
他輕描淡寫,衛姝瑤卻聽得心驚肉跳。
因著崔嬪的宮婢出身,她知道皇帝十分不待見他母子。將他母子二人扔在京郊不管不問,表面是說為養病,實則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十四年前……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呢?他那時候,還不到七歲吧?
衛姝瑤不由得開始回憶,自己七歲時,是什麼日子。
她七歲時已經將身子養好,坐在敞亮的樓閣里,跟著京城最好的琴師學琴,聽著頗負名望的先生教導之乎者也,閒時與京中貴女賞花遊玩,歸時纏著兄長學騎射。
快滿七歲時,父親說要送她去國子監念書,她實在厭倦功課,躲著不肯去,跟著兄長跑去了沈府。
那時的她,錦衣華服,雲鬢珠翠,睜著一雙不諳世事純真的眼眸,撥開了叢叢青竹,一眼望見了他。
不曾想,一眼萬年。
衛姝瑤百感交集,心裡又亂成一團。
她輕輕握住了謝明翊的手。
「十四年前,我雖只有三歲,卻也隱約記得那段亂日。」她低聲說,「那時候我父親跟隨長公主出征,母親去世,只剩兄長獨自撐著公府。」
「兄長把家產幾乎散盡,拿去救濟災民,我太過年幼,整日被關在府里,別的事也記不清了。所幸那段日子沒持續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