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翊終於在故事裡聽見父母的蹤影,既有點新奇又似是感慨。
「但天不遂人願,賀春水的女兒最終被當今聖上納入府中,再也無法脫身了。」淨妙師太撥弄著手裡的佛珠,重嘆了口氣,「再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沈家被滅門,你到了千花谷。」
一片沉默,四周只聽得風過竹葉的沙沙聲。
謝明翊抿著唇,猶豫了片刻,問:「芫華,是沈家餘辜?」
淨妙師太輕輕點了點頭,「當時沈家滅門,也不知是誰輾轉將她送到了千花谷,問她她什麼也說不清。因是個女娃,賀春水不便帶在身邊,才送到了我這裡。」
謝明翊總算將脈絡悉數理順,看來芫華到崔師太這裡,應該是他到千花谷之前的事情。
「我視芫華為己出,本不想讓她踏上復仇血路,孰知陰差陽錯還是……」淨妙師太搖著頭,又問:「你就是憐兒拼死救下的那個孩子吧,你可知她的孩子去了哪裡?」
謝明翊眸光沉下去,沉默良久,才沉聲道:「那孩子,早在沈家出事前就去世了。」
淨妙師太渾濁的老眼浮起了點點水光,手指不住地撥弄著佛珠,念了聲「阿彌陀佛」。
該說的都說完了,謝明翊這才慢慢起身。他沒問賀春水去了哪裡,既然淨妙師太能坐在這裡與他說了那麼多,想必也是老頭的意思。
老頭兒其實還是不想原諒他,不肯見他。只是礙於形勢,不得不借著淨妙師太之口,將往事抽絲剝繭般訴於他聽罷了。
謝明翊心如明鏡,也不強求。
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見賀春水?
沈家血仇未報,母親之死成迷。他出走十三年,還是拿不出滿意的答捲去見老頭兒。
謝明翊走到小院邊緣,緩緩打開了蒼翠的籬笆門。
暮色已沉,千花谷外斜陽低垂。謝明翊踏著泥濘的小路,慢慢朝著外面走去。
身後是淨妙師太柔和的嗓音,正在念著《無量壽經》:
「……曠無他念,無有憂思,自然無為,虛空無立。淡安無欲,作得善願,盡心求索……」
謝明翊背對著小院,聽著那沙啞又綿長的誦經聲,飽含滄桑,幾縷淒涼。誦經聲虛無縹緲,又像是漸行漸遠的風聲,最終被暮色隱去。
「……人在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善惡變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會見無期。何不於強健時,努力修善,欲何待乎……」
天高人渺,謝明翊望著前行的路,毫不猶豫地踩上了一地髒污,一如他當年邁出千花谷時一樣。
獨生獨死,獨去獨來。
只是,終究是放不下。
謝明翊騎上了馬,一路疾馳,而後下馬邁步,行至了那天和衛姝瑤一起祈願的小寺廟裡。
他突然很想知道,衛姝瑤許的願,到底是什麼?
夜色已深,庭院裡高大的木樨樹迎風輕晃,涼風摩挲著枝葉,發出悉索的聲音。
謝明翊顫抖著手,微微踮起腳,伸手將最高的枝椏扯下來。
上面掛著兩個小小的許願牌,紅絲帶已經牢牢纏繞在一起,難以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