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到了他的窮途末路之態,來此的目的已然達到,三皇子稱心如意地大笑著離去,事到如今,姜憬久久不安的心反倒靜了下來。
他寫了封信,懇請葉千峰幫他交給皇帝,煎熬地等了整整一天,看過信的皇帝終於在第二日傍晚悄無聲息地傳召他入宮。
濃烈刺鼻的中藥味盈滿了整座寢殿,混雜著亂七八糟的薰香以及說不上來的暮沉沉的氣息,姜憬仔細辨別了一會兒,才緩緩醒悟原是人老去時的枯槁。
皇帝上了年紀,身子本就一日不如一日,每日都要靠參湯補藥養著,太醫特意叮囑不可動怒,偏偏申寒蕭與姜憬一事令他大動肝火,先前氣昏了一次,如今更是病入膏肓。
伺候的太監拉開綴著明黃色流蘇的帷帳,姜憬對上那雙渾濁的眼睛,撩開衣袍跪了下去。
「微臣特來請罪。」
皇帝比上次見時老了好些,兩鬢斑白,止不住地咳嗽,半撐著身體的手臂如沒了水分的乾枯樹枝,偶爾打著顫似要折斷。
他掃了不似往日風華的姜憬一眼,無波無瀾道:「你何罪之有。」
「微臣因一念之差生了邪念,蓄意引誘太子殿下,致使朝綱動盪,家國不寧,實屬罪不可赦。」
就算是跪著,沒了顯赫地位,沒了錦衣玉袍,擁戴他的眾人一鬨而散,淪為階下囚,姜憬的脊背依然挺得筆直,曾經皇帝最欣賞他這端方正直的文人傲骨。
蒼老的臉皮不受控地抽動一下,「哦?他可不是這樣說的。」
「太子殿下品行純良心思赤誠,一直將微臣奉為老師尊敬愛戴,對微臣的話深信不疑,是微臣的花言巧語哄騙了他,殿下一時未能分辨是非曲直迷了心智,一切都是微臣的過錯,與太子殿下無關,還請陛下責罰。」
他恭謹地拜了下去,額頭觸地,身體像拉滿的弓,以一己之身承擔下滔天罪行。
「朕正是信任你才將太子交到你手裡,可你卻騙他走了歪門邪道,你太叫朕失望了!」
怒火染紅了皇帝蒼白的面頰,他握緊床角沉重地喘息了幾聲,風燭殘年的老人味便像雨天漚爛了的腐木,冰涼而衰敗地漫了出來。
他狠狠地咳嗽了一陣,太監忙送上湯藥將那股浸入五臟六腑的癢意壓了下去,皇帝靠著金絲軟枕緩了緩,怒火漸漸消了一些,他說:「你不仁朕卻不能不義,你既已主動承認,朕便網開一面,不再追究姜府那干人,如今舉國上下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你與太子,此事無法就此揭過,朕顧念這些年來你盡忠職守,殫誠畢慮,你自己……看著辦吧。」
姜憬跪伏在地,面孔朝下,看不清他神情如何,只聽他不喜不悲地應道:「微臣明白,微臣不會讓陛下與太子殿下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