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縱不願再回復了。看著信息發了會呆,索性直接將家裡網斷了,方才耳根清淨。
打開Word文檔,剛想起筆,忽然想到譚天明剛剛發給她的帖子。
前頭二十年懵懵懂懂,情竇初開,一本《山上雪》零零總總便能概括。之後七年,她在人間疾風勁草地奔走,生出了一身血肉……這節目,這帖子,也的確將她後半截人生傳記寫盡。
她將自己所有污點呈上燔祭拱為談資,自此她在這世上便透明了,是一隻玩具店櫥窗里人人可以把玩的水晶球。但一定不會有人知道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於是陳縱覺得,她有必要先說說自己。
自序的開頭,她這樣寫:
「眾所周知,《山上雪》這本書是Bad Ending,但第一次寫出這個結局,於我而言,卻是一次極痛快的經歷。因為從提筆,到流暢地收束全文,我都沒有辦法經由二十三歲的我所認知的世界,來理解『周縛』這個人的一切行為,更沒有辦法理解他在書本末尾對年年突兀的情感變化和隨之而來對感情的拋棄。所以,我在他『渣男』的身份上,套上了某種罕見絕症晚期病患的身份,來粗暴地BE了這個故事,以成全他以及這個故事看似美好永恆的形象。
「二十五歲,因為缺乏電影業內權威人士的推薦信,我第三次落選了北電導演系的研究生。那時我手上因出版而有了一些積蓄,很潦草地報了個為期半年的語言班,準備邊讀語言、邊申請物理專業的一年制碩士。也就在那時候,某一天,我在從市中心開往北好萊塢的Red Line上和一位老先生相談甚歡。我和他聊文學,聊電影,聊三次落榜,聊我喜愛的書,和我自己現在回想起來像一坨狗屎,卻十分暢銷的言情小說。他問我,『你認為你這本小說成功的原因是什麼?』我回答說,『是Bad Ending。』這裡的BE是雙關語,一指我本人一場極為失敗的戀愛,二指《山上雪》這本書結局的BE。當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就是那個即將改變我職業生涯的男人——3座奧斯卡,11次提名,因一九九零年電影《黃金時代》而享譽國際的導演托雷德。那天結束,我問他索要聯繫方式,因為他是我遇到的唯一一個肯耐心陪我練習英文,卻不會在喝咖啡時對我發出性暗示的男性。而他回以我一張名片,告知我,『如果想要繼續學電影,發郵件附上簡歷三件套。』
「請容忍我的跑題。說回BE——在我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也喜歡很膚淺地追逐熱門,理所當然的覺得,一場戛然而止而我沒有盡興的戀愛,是 『我被渣了』。因為我自小見過極有天賦的寫作者,所以我很早就意識到,在寫作上,我是個粗魯的庸人,屬典型的那種 『感情充沛有餘,而天分不足』的寫手。我愛上一個渣男,然後我被他渣了——這段傷心欲絕的經歷,激盪起我的感情。於是我落筆去寫,竟偶有一兩句肺腑之言尚算可圈可點,好歹並非一無是處。充其量賣出三千冊供出版社勉強回本,在簽約出版時,雙方均沒有抱太大希望。豈料在第二年趕上BE文學大火這趟車,銷量一飛沖天,竟已能供我自強自立,不至於在異鄉流落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