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處斬之後五日,周妃誕下皇長子,皇上傳旨大赦天下。
——估計這大赦天下的事兒是早就定下來的,上面怕誤赦了薛蟠,也是個麻煩事兒,索性先把他砍了。
倒是薛姨媽聽說了大赦的消息之後,又哭昏過去一回,從此便恨上了這皇長子:
「倘若他早幾日出世,豈不是救了我兒一條性命?偏偏等我兒去了才降生,可知這是個刻薄寡恩的!」
寶釵這些日子已穿上了孝服,眼圈兒時常紅著,聽薛姨媽這般說話,雖然明知母親是失了愛子,心中悲痛過度,但實在說得不象話,唯恐賈家聽去又生風波,也只好在背地裡寬解:
「媽媽這等話只好在心裡念叨,萬不可在人前吐露半句,二太太雖然心上有咱們,可那位四姑娘實在不是好開交的,媽媽別忘了,她當著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面兒,還敢跟咱們硬碰硬,何況如今咱們家大不如從前了?」
「咱們到底是外姓旁人,如今一無所有,寄居在賈府,雖說是親戚情分,可也不能太過放肆了,賈家人口眾多,媽媽能知道哪個便是那位四姑娘的探子麼?」
薛姨媽拿帕子擦了擦眼淚,心裡雖是悲痛欲絕,卻也知道自家已經今非昔比,寶釵的終身只怕還要靠賈家出力,先前已帶累得賈政罰俸,這會子萬不能再觸了賈家的逆鱗,因此也不把那些話掛在口頭,只是時常坐在窗邊發呆,眼神兒不時便凶上一凶,不似從前總是軟語慈愛的模樣了。
且說賈母這邊,見薛家的案子果如惜春所卜,賈政這邊雖是罰了俸,但於官位倒也無礙,況且自家門庭如今雖然不如從前,倒也不指著賈政那點子俸祿過活,心氣兒也就漸漸平和了,還如往常一般疼愛惜春。
這日午膳過後,忽見夏太監帶著人從宮裡來了,手裡還親自托著個托盤,笑盈盈地朝賈母道了喜,又道:
「聽說寧國府四小姐是養在貴府里的,快快請她出來,萬歲爺的賞賜到了。」
賈母便知惜春那日所言不虛,連忙遣人喚了惜春來,按規矩接了賞賜,惜春又朝著宮裡的方向磕了頭,這才站起身來。
這會兒,賈母已令人備了禮,夏太監卻是一概不要,只是朝惜春笑道:
「往後見面的機會還多著,要都這麼送起來還了得呢?其實奴婢也不敢討要什麼,只求姑娘時不時地指點一二,奴婢在心裡先記著您的大恩大德了。」
賈母聽這話里似有他意,還想再問一問,夏太監卻告辭了。
惜春這邊已看了皇上的賞賜,確實如之前所言,是黃金百兩,錦緞十匹,便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皇上雖摳,卻還是講信用的。
便隨口吩咐入畫:「等會兒把這金子給梨香院薛家姨媽送過去。」
賈母招手讓惜春歪在榻上坐了,笑道:
「那日不過是話趕話說到這裡,其實你要是想留著這些金子,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雖然那日屋子裡坐滿了主子,但此一時彼一時,薛家如今在賈母眼中的地位,遠非當日可比。
人生在世,富貴二字,薛家從前就只占一個「富」字,如今連「富」也沒有了,那不管薛姨媽是什麼出身,如今也就是賈府的一門窮親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