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是商户,又是寒门,如今高中状元已经是改门楣的大好事, 再添一房娇妻, 此生足矣。
大殿上的人皆屏息静候盛言楚的回话,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想看看老皇帝会给盛言楚择个什么样的妻室。
盛言楚咽了一小口唾沫, 胸口起伏了几下,旋即长腿一屈跪倒:“臣未娶妻。”
殿中贡士们鼻息厚重,心中暗暗叹气,得,他们不仅要吃状元酒, 还要吃喜酒。
老皇帝则笑着点头抚须,正想着给少年配个什么样的外家时,盛言楚跪地突然高声道:“皇上,臣有事要说。”
“你说。”老皇帝扶着内侍的手缓步往白玉阶上走,在榜眼和探花那碰了壁,如今卡在嗓子眼的气终于能从盛言楚身上出掉,可见老皇帝心情十分不错。
盛言楚伏在地上的双手收紧,脆声道:“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老皇帝身子一顿,回头时脚一崴险些踩空台阶,这一晃吓得内侍官冷汗直流,殿中的百官看到这一幕呼吸都跟着费劲。
“皇上当心呐——”内侍官尖尖嗓音在大殿中焦急响起。
老皇帝咋呼地甩开内侍官的手,迈着步子走到盛言楚跟前,不动声色的睨着脚边少年半晌,盛言楚心中犹自惴惴不安,见老皇帝没有像书中暴君那般怒斥他,想了想,盛言楚续道:“臣有难言之隐。”
这话就跟松树上厚重的积雪忽然哐当一下往地上砸去,群臣登时议论纷纷。
“难言之隐?状元郎莫不是那个不中用?”
“啧啧啧,才十六之龄诶…”
“听说盛状元房中至今没有留人,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定是了,男儿郎谁读书时身边没个红袖添香的美人?”
“这状元郎倒也实诚,说出来虽名声不大好听,但若是受了皇上的赐婚,岂不是害了人家小姐?”
“对对对…”
盛言楚一口白牙差点咬碎,这些文臣怎么不端壶茶去大前门茶馆做说书先生去?说得什么都什么啊…
其实殿中不止文臣低声议论,就连武将那边也唠叨个没完,当然了,以闻人将军带头的武将说得几乎都是嘲讽盛言楚不是个男人的话。
而殿中的主角儿——贡生们,这些人就很有意思了,有人刚还嫉妒盛言楚嫉妒到发疯,这会子却对盛言楚充满了怜惜,毕竟不能人道的状元郎没啥好羡慕的。
李兰恪一对好看的眉头直接皱成了墨斗,而站在盛言楚旁边的应玉衡则是目瞪口呆。
老皇帝也傻了眼,咋舌间暗叹少年性子太直,不想他赐婚找个旁的理由便是,何须将自己破烂底子往外掀。
“你起来回话。”老皇帝爱才惜弱,见盛言楚玉面姣好,老皇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真就不行?”
盛言楚强笑一声,疲惫地解释:“皇上误会了,臣的难言之隐并非、并非…”
老皇帝耐人寻味地拍拍盛言楚的肩膀,饱含复杂地说:“朕懂,朕懂…”
你懂个卵子。
盛言楚心累,嘴角抽了抽,快语道:“回皇上,臣幼年和原临朔郡郡守,现如今的漕运总督卫敬卫大人认了干亲,卫大人至今无子,臣许诺成亲后将膝下嫡子改成卫姓做卫家子,此事临朔郡人人皆知。”
“有这事?”老皇帝皱眉望向八位主考官,八人拢着手齐齐点头。
盛言楚硬着头皮继续说:“只这送养嫡子一项,怕是很多人家都难以接受,但君子一诺值千金,且义父义母将臣视为亲生子,臣毁信实属不该,但这般做法之于女子不公,所以臣不敢轻易成亲,只求来日能寻得一女子能看开这点,臣定当对她感激不尽。”
权贵世家女都盼着生嫡子拢住丈夫捍卫正房威望,应该没几个愿意将十月怀胎生下的嫡子送给他人抚养,哪怕卫敬对此子倾尽一切。
当然了,盛言楚也不敢保证会有低门小户的姑娘愿意,但他既跟卫敬做了保证,那他一定会信守承若,如果老皇帝今日依旧坚持赐婚,他说到做到,便是顶着世族外家的怒火,他也会将嫡子送往卫家。
义父卫敬是他幼年的指路灯,朝中很多事都是义父教他的,如若没有义父,他的秀才功名可能会亡在静绥县令吴记手中,亦或是他早已被杜开陷害死在乡试贡院也未可知。
至于义母杜氏,用他娘的话说,比他娘还要对他上心,他娘常说义母杜氏若非碍于礼教人伦不好跟他太过亲近,怕是他这回上京赶考,义母也会跟着过来。
卫氏夫妇对他仁至义尽,他不能背信弃义,所以嫡子必须过继。
“原来是过继啊,我还以为不举呢。”
“过继原不是什么顶要的大事,民间过继挪宗不知凡几。”
“可盛状元要过继的是嫡子啊!谁家姑娘愿意?”
“就不能换个儿子?庶子也行啊…”
程春娘就提过让盛言楚过继庶子,但盛言楚没答应,一来他不想娶二房,二来将庶子送给卫敬,卫敬也许会收下,但这无疑将卫盛两家的关系推至深渊,要知道卫敬从前是有过庶子的,可卫敬宁愿将刚出生的孩子抱到杜氏房中哭啼也不许小妾靠近,可见卫敬十分重视嫡庶。
最重要的是,庶子也是孩子,盛言楚不想因为他跟卫敬闹掰的原因而牵连到庶子头上,之于种种原因,盛言楚索性决定将嫡子过继。
盛言楚一番话说完后,老皇帝一下没了赐婚的念头,盛言楚有一句话说得很和老皇帝的心思,没有哪家小姐愿意将自己怀胎十月的嫡子送给旁人。
既如此,老皇帝挥了挥袖子坐到龙椅之上,半笑半叹地跟老臣们说话缓解尴尬。
“探花郎有妻有子,兰恪还需再等等,如今这状元郎信守不渝,看来朕这个月老不好做啊。”
吏部尚书朗声而笑:“皇上,鼎甲三人的红线牵不上,这不是还有一堆的青年才俊吗?”
吏部尚书其实想说的是:您老能不能别墨迹了,此刻正值殿试遴选中,操心人家的亲事还不如早早的唱名,好让这些贡生戴红花骑马游街去,外头主街上不知有多少闺秀等着看新科进士呢!
“你呀你呀。”老皇帝笑着拿手点吏部尚书,吏部尚书和老皇帝交情深,当即憨笑的退回文官之中。
赐婚风波过去后,老皇帝沉吟片刻,选了个词牌和诗题后,便让鼎甲三人当众作首诗。
底下等待多时的贡生们一听到了作诗环节,才复清明的眼睛又涨红。
金銮殿上做诗!能在金銮殿上作诗的人寥寥无几,有此荣幸的除了鼎甲再无他人。
盛言楚吁了口气,和贡生们一样,他激动的双手忍不住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