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盛老爷子心眼偏,臣出生当天就被他狠心赶出了家门,但…近些年怕是孤苦日子过久了,心底的怜悯竟拾了回来,去年我回乡探亲,他还偷偷哭了一场。”
他不是盛老爷子,当然不能百分百确定盛老爷子偷偷抹泪是不是在后悔当年将他和他娘赶出盛家。
也许是对比自己落魄的处境感觉难受罢了,但不管怎样,盛老爷子应该不是那种白眼狼,断不会拿着他的银子花,转身就将他告上衙门。
所以能递状子的人只剩下和他一向针锋相对的越氏,再有便是白氏,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白氏的丈夫盛元行之所以在雪中挨族棍,多半原因是因为他。
听完盛言楚的叙述,五皇子纳闷了。
“这两个女人都已经拐子另嫁,为何十二年后还来状告你?这背后定还有人指使。”
盛言楚撇了下嘴,怅然道:“还请殿下还臣清白,臣如今对盛老爷子仁至义尽,他们污言损臣清誉,臣着实心寒。”
他早已独户出去,这折子弹劾不到他身上,但朝中百官眼睛都看着呢,这些事若不澄清,便会成为饭后茶余的笑谈。
口口相传后,事态会变得越发诡异,各大说书先生、话本册子一说一写,他便是行的端正,也会被那些不知来龙去脉的人添油加醋将他描绘成一个不知仁孝为何物的逆子狂徒。
于当下来说,老皇帝本就因为他是五皇子阵营的人而厌了他,这折子一出现,他的仕途就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除非散馆之前老皇帝嗝屁了。
于后世来说,他盛言楚在史书上的名声会因为这件事而毁誉参半,有道是造谣一时爽,辟谣腿跑断,大抵就这么一回事。
当官的人没有一个不想在史书上留名,他也想,他读书时辛辛苦苦,拿得是六元及第,只要他今后在官场上不作死,他定然会青史留名。
但他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清楚后代子孙看历史书时,对于他在科举上的成就顶多是惊叹一声,转头就会钻进野史当中。
用不了多久,他这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就会在学生当中被传为不孝之子。
五皇子抬手让盛言楚落座,拿起折子看了又看,忽问道:“你和盛氏族人相处的如何?可有嫌隙?”
盛言楚忙道:“没有。臣当年中秀才后,一应的挂田好处臣都给了,还立了义庄供盛氏子弟读书,义庄族学所用的银子大头都是臣在出,去年回乡,族人们对臣并无怨言,皆笑脸相迎。”
在族长盛元勇的带领之下,盛氏一族比当年要收敛和睦很多,也渐渐明白有他在外撑着,盛氏一族才能鼎旺昌盛。
“这样就好办了。”
五皇子狡黠一笑,叩指在折子上敲了敲:“你即刻写信回老家,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过来,咱们当堂和御史官们说道说道,我倒要看看那群老古董若知道自己弹劾错了人,该如何自处!”
盛言楚坏心地笑了两声,御史官他不敢得罪,不过五皇子就不一样了,五皇子是板上钉钉的新帝,有五皇子替他出面,他觉得此番胜算至少有八成。
五皇子抚掌:“你呀,还是心太软了,早些年独户出来时,你就该将事儿闹大,不然这次咱们还能将那些看热闹的人叫过来,都往金銮殿上一站,能呕得那些老御史几天说不出话来。”
盛言楚挠挠头,这事其实也不怪他,当年盛元德突然带着梦姨娘和盛令如回家,老族长的儿子盛大林可怜他,说要收养他,可说出去的话第二天就反了悔,他也是顾及盛大林的面子,因而没有将独户的事在外边大肆宣扬。
“你也告!”五皇子身子往太师椅中一靠,翘着腿哼哼:“嘴巴又不止他们有,回去后你将那越氏还有——”
盛言楚忙提醒:“白氏。”
“对,白氏。”五皇子换了一只腿翘着,凉凉道:“她们二人挟子改嫁本会不应该,这是罪一,另外,越氏没能拿到和离书或休书就另嫁,哼,一女侍二夫,她哪来的胆子?!”
盛言楚点头记下,五皇子又道:“盛老爷子有恶疾,越氏身为妻室不在旁侍奉,罪加一等…”
零零散散说了一堆,最后五皇子来了个总结:“你只管告,这些老鼠屎不震慑一下,怕不是觉得刑部律法做出来只是给人看?”
“再有,那些御史官也该敲打敲打了,什么鬼东西都往父皇跟前递,真以为有以卑查尊的特权就能为所欲为?”
盛言楚闻言嘴角弯起,御史官们名义上是弹劾他,实则背后想骂的人是五皇子。
他是五皇子手底下的人,这件事在朝中已经不再是秘密,御史官弹劾他六亲不认,其实是想越过他这个小喽喽指责五皇子对老皇帝不够孝顺。
他就是想通了这点,才会在折子出来的第一时间找上五皇子,他知道五皇子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洗刷冤屈。
这件事再不解决,发酵后只会越来越严重,若御史官当中有人将五皇子不孝的事拎到台面上说,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趁着还在萌芽期,不若一刀将其狠狠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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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写信请盛元勇快马加鞭赶至京城,前后不过八日。
令盛言楚没想到的是,半边身子瘫痪了的盛老爷子竟也来了。
长途跋涉,加上盛言楚在信中催得紧,两人在路上连口气都没歇,到了京城盛老爷子支撑不住直接病了。
盛元勇拧了拧疲倦的眉头,小小声道:“楚哥儿,不是我要带他来,是他自个非要来的。”
说着小心翼翼的松开盛老爷子用麻袋绑住的下半身,袋子一开,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盛言楚掩住口鼻皱眉,盛元勇哽了哽:“路上磕磕碰碰难免,又是化脓又是出血,他这两条腿算是废了…”
阿虎已经将老盛家和盛言楚之间的恩恩怨怨打听的清清楚楚,捂着鼻子嘟囔:“身子不适就别折腾呗,爷还没找他算账呢,要不是他没管好婆娘,爷至于被御史官弹劾吗?”
“是是是,”盛元勇歉意赔罪,压低声音对盛言楚道:“我一接到你的信连夜就去问了盛老爷子,他说他前些年是没良心,但这些年得你的银钱养老,他打心眼里觉得对不住你,这不,一听你被人栽赃,他说什么也要亲自来替你澄清。”
盛言楚半晌无言,屋里腐肉血腥的气味渐浓,盛元勇眼巴巴地看着盛言楚,希冀着盛言楚能原谅盛老爷子则个。
便是不原谅,看到盛老爷子行走不便还大老远跑一趟的份上,给他找个良医治一治也好。
“阿虎,”盛言楚瞥了眼躺在那呻.吟不止的盛老爷子,不冷不热道:“去请个医腿的大夫上门。”
阿虎应声而去,盛言楚视线倏而从盛老爷子身上挪开。
盛元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见状欣慰不已:“楚哥儿,你是个好孩子…”
盛言楚引盛元勇去隔壁用茶,边走边道:“元勇叔,你可别抬举我,他能来京替我说话,我谢谢他,但当年他对我和我娘做出的那些事,我至死都不能忘。”
“总之,帮他找个大夫医治可以,但也仅限这些,我对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他将‘仁至义尽’四字故意咬得很重,盛元勇闷声叹气,只点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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