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已是清明时分。
前线传来的战报依旧是僵持不下,虽是打消了撤兵的念头,无粮与补给不足的窘境更是萦绕不去。
按照风俗,寒食节是祭拜祖坟的日子,即使战火连绵数月,也不能坏了成例。可惜弟弟小秉已随军出征无法一同前往,只能阿笙一个人去。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换上粗布素服,便踏上前去琅琊的马车。
车轮辚辚,天上下着朦朦胧胧的小雨,行驶到州府最南面时是一条不算宽阔的道路,路两边正有人在卖金黄的枇杷。
她最是嘴馋,叫了声停便下车走到摊前,看见有个衣衫破旧的老人端坐着,似乎在闭目养神。
“老人家,我要一斤枇杷。”
老人眼皮抬了抬,算是应承,手指比了个三。
“三十钱?”
老人点头,她把袋里的铢钱塞到老人手中,接过一捧芭蕉叶包裹着的金灿灿的枇杷。
“夫人,老夫提醒您一声,可千万别走官道。”猝不及防间,他眨眨眼,突然冒出了莫名其妙的一句。
阿笙哪里明白他什么意思,满头雾水地又问了一遍:“什么?”
不料老人立刻抿紧干涸的嘴唇,甚至干脆闭上了双目,似乎不愿再开口。清淡的日光显出他满脸沧桑的古铜色,看上去像一具彻底风干的雕像。
见他闭口不言没有再提的意思,阿笙也不好强问他原因,只能无奈叹口气,捧着手上的枇杷回了马车里。
“改道,换小路。”她掀起车帘吩咐了声车夫,虽说老人没明言,她心里还是不得不提防一手,隐隐约约的不安悄悄从心底蔓延开来,不知道缘由的恐惧最可怕。
忽然,整个车厢似乎颤抖了一下,连带着身体也不由得摇晃,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
“报夫人,这小道被毁了,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泥泞,恕小的实在行不得。”
“那换路罢。”
“夫人,要去琅琊一共只有两条道,眼下这条已毁,也只有官道可行了。”
个中实在太过于蹊跷,就算是再笨的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知是谁,非得把人往官道上赶,怕不是在策划着什么。
心头不由得蒙上不详的阴影,现在却只能暂且压下那层疑虑,她透过车窗朝路口望了望,看见有许多官家命妇与百姓的车马亦疾驰于官道上,扬起阵阵烟尘,溅得半空一片灰蒙蒙。
既然有这么多人同行,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于是她吩咐道:“就走官道罢。”
车夫“诺”了一声,鞭子抽打着马匹,不快不慢地行驶于前面的车队之后。
阿笙觉得无聊,便拿起角落的书简开始翻看,漫不经心地读起上面的字样。
不料这字居然越变越大,同时竟也越变越模糊,凝结成巨大的黑点印在瞳孔中央,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脑海里回荡起来,转得人骤然晕乎乎的。
有什么气味钻进了逼仄的空间,径直散开来,阿笙直觉暗道不好,可当她正要捂住鼻子时脑袋顿时一晕,浑身失去了意识,只一瞬的工夫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眼前逐渐变得清晰,头顶是一片灰白色的帐顶,几盏满堂红的烛火跳动着昏暗的光芒。
这里是……军营?
这是谁的军营?
她脑子“嗡”得一声大了,一切困意惊得尽数散去,克制不住惊慌地四处打量,发现周围竟有许多妇人。
“这是什么地方哪?”
“谁把我们劫到这里来了哟?我还急着要去给我那托梦给我的姑母上坟呢,这可怎么办啊!”
“我一个平民百姓,素日勤恳过活,自问一直是个啥法也没犯过的老商妇,这怎么被逮到这里来了?怕不是官府抓错人了,快放我出去呀!”
她们俱是不明所以地叫起来,焦急地磕头哀求着。上首有几个陌生男子坐在席位之上,最中间一个着金铠翎盔,虽是瞧不清楚脸,但看上去似乎最是尊贵,其他人都以他的一举一动唯命是听。
一名鼠眼男子侧身在那将军身边耳语了什么,随即一展袍袖,在众人乞怜的注视中走下来,两旁的小兵立刻朝众人叱道:“此乃郭军师,汝等安敢不跪?!”
“诸位夫人烦请稍安勿躁,郭图在此保证:袁将军自会放了你们,但只要做一件事情——”郭图细小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却暴露出狞恶的凶光,惊得几个胆小的连忙倒退了几步,“告诉袁将军,哪位是卞夫人?”
阿笙陡然吃了一惊,只觉脚下站都站不稳了。
这里是袁绍的大营!
“卞夫人?”一名嘴快的中年妇人率先看了一遍四周,“我们哪里认得什么卞夫人?再说天底下姓卞的这么多,我们怎么知道袁将军要找的是哪个?”
“别装傻!”郭图不耐烦地厉声暴喝,瞪着她们斥道,“袁将军自然只要寻曹司空的那位卞夫人。”
“我希望卞夫人能自己站出来,不要挑衅袁将军的忍耐限度。”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互相推来挤去,用眼神彼此探寻,被问到的妇人无不忙不迭摇头,慌张摆手以摆脱卞夫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