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的确确动过那心思,这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三郎。
侯夫人慌张之余,又打心底感到庆幸。
她紧紧捏着帕子,幸好方才她没说出阿梨假死,否则,白白给了三郎希望,然后又亲自抹杀他的希望。三郎一定会怨她的……
为今之计,只有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将错就错,就让三郎以为阿梨是病死的。
否则,三郎,怕是要同她这个做娘的,彻底离心了。
侯夫人这一夜睡得很差,时不时陷入梦魇,一会儿是阿梨被猛兽撕咬的画面,一会儿便看到,三郎跪在自己跟前,那双眼里满是冷漠和恨意。
直到外边天色擦亮,侯夫人终于躺不住了,坐起来,扬声喊人。
不多时,守夜的林嬷嬷便进来了,捧过来一盏温水,小心翼翼伺候着道,“夫人,您喝口水。”
侯夫人推开她的手,下床要穿鞋,顾不得其它,便吩咐林嬷嬷,“你带上人,去玉泉寺,请一尊菩萨来。”
林嬷嬷不明就里,侯夫人虽信佛,但并不一门心思寄托在这上面,如今怎么忽的要请菩萨到府里了?只是虽觉得奇怪,林嬷嬷到底没敢问,屈膝应下,“奴婢这就去。”
她转头走出几步,侯夫人忽的喊她,“等等!”
林嬷嬷转身,“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侯夫人警惕道,“你附耳过来。”
林嬷嬷走过去,侯夫人便在她耳边极轻说了一句话,然后犹如安了心一样,道,“你今日便去,不要耽搁。”
林嬷嬷屈膝应下,走出门去,觉得有些心惊。
侯夫人这反应,又是一改以往的做法请菩萨,又是要供一盏长明灯,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林嬷嬷下意识揪住了帕子,想起屋里这几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润,心中挣扎,终究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能说。
即便薛娘子真的是侯夫人下令毒死的,那她也不能说。
薛娘子是什么,一个受宠些的通房而已,人家是亲生母子,世子爷岂会为了一个通房,同自己的母亲反目成仇?
更何况,她有什么证据,光凭自己的猜测?
这话说出口,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同云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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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彻底亮了,昨日大雪,今日初晴。
屋檐一角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缓缓融化,水一滴滴落在石阶上。
院里的雪也融了小半了,谷峰在门外等着,脚已经冻麻了,心思不由自主飘远。
他想寻个机会,去看看云润,那丫头天真纯善,骤然得知薛娘子的死讯,怕是要哭成泪人了。
他正这样想着,面前牢牢禁闭的门,忽的被打开了,李玄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依旧罩着那件玄黑的大麾,墨沉沉的,衬得他脸色极白,白得不大寻常。
谷峰脑子里不由得想,现在的世子爷,就像一个走在寒冬腊月、漫天冰雪里的人。原本有一捧火陪着,如今那火骤然灭了,只剩下一捧灰,徒劳捧着那摊灰,又有什么用,已经带不来半点暖意了
倒不如,忘个干净。
但这话,他岂敢说。
倒是李玄,朝他看了眼,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朝他点头,“你去休息。”顿了顿,缓声道,“你喜欢那个叫云润的丫头吧?上回在玉泉寺里……”
提起玉泉寺,李玄心底便有一丝细细绵绵的痛涌上了,他想起那时候冻得哆哆嗦嗦的阿梨,浑身冷冰冰的,第一次放肆地喊他李玄,委屈地问他,为什么要欺负她。
从前不觉得,如今人不在了,再回忆起来,便发现,自己害她受委屈的时候,终究比宠她的时候多。
人最怕什么,最怕以为会陪着自己一辈子的人,突然,就没了。
李玄走了会儿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话只说了一半,便继续道,“明年吧,今年府里不办喜事了。人你自己追,婚事我叫人替你们操办。”
谷峰黑黝黝的脸上红了一下,赶忙跪了下去,因为站得太久,脚都麻了,还险些左脚绊右脚摔了,“谢世子!”
李玄“嗯”了句,没再说什么。
他朝外迈了一步,忽的,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小姑娘扎着辫子,鼻子红红的。
李玄闻声看过去,面上神情稍缓了些,他想起阿梨,阿梨很喜欢孩子,尤其喜欢小女孩儿,那一日他临走前去见她,她便去同小孩子玩了。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孩子天真活泼,不像大人,满肚子的小心思。
李玄想,若是面前的小姑娘是阿梨为他生的女儿,那该多好,只是,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了。
他原想伸出去摸小姑娘的头发,骤然缩了回去,背在身后,他直起身,长身而立,朝还在庭院中的谷峰道,“去取些糖来,给里面的孩子分了。把人放了,给些银子。”
谷峰闻言,心一松,看来薛娘子的死,的确没什么蹊跷。他其实有点发憷,要真查出点什么来,他怕世子爷会失了理智。
被害死和病死,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前者会让人陷入仇恨和悔恨,后者更多的是遗憾和惋惜。
幸好没什么蹊跷。
谷峰拱手应下,李玄便再没说什么,径直回了世安院。
他进了屋子,在书桌前坐下。
片刻,素尘便进来了,她克制着心里的喜悦,小心翼翼递上一盏茶,道,“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