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及说了许多句话,终于得来齐帝一句:“朕连累了他。”他说完这句,一滴老泪纵横滑落,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福轲双眸深邃冷静,起身紧闭殿门,关上窗户,再返回时跪在了齐帝龙床前。
“皇上,六殿下让奴才转告您,请您务必顾惜龙体,他一切都好。”
齐帝错愕,泪珠挂在挺拔鼻梁,咽下喉间腥甜急问:“你说什么?封儿一切都好?你是封儿的人?”
福轲拿出一个信物,一片碎裂的玉片,正是齐帝那个摔碎的玉壶,上头有齐帝的御刻。
那年齐帝被屈武逼着将摔碎玉壶的卫封驱去皇陵,那孩子正珍藏了这块玉片,说今后也许会有用处。
齐帝急迫欣喜,红着眼让福轲快些同他讲讲儿子这些年都是如何过来的。
福轲恭敬磕了一个响头:“奴才是六殿下派在皇上身边保护您的,六殿下虽为质子,却已养兵十三万,师承昔日国师楚孑……”
福轲道出信中主子交代的一切。没有说那吴国的质子只是替身,也没有暴露任何不利的消息,只是因为主子不忍齐帝病重,想透露这些给齐帝宽慰。
齐帝听完,急着问:“还有呢?”
“奴才皆已言毕。”
齐帝颇感失落,他没有听够啊。
关于他最心爱的儿子,他没有听够啊,他想听这孩子所有的故事,现在在做什么,在吴国可曾吃得饱,穿得暖,被欺负了该怎么过来。
他无声淌泪,却终于是欣慰的泪水,吩咐宗及:“取朕玺印与笔墨来,朕要立旨。”
宗及跟在齐帝身边三十多年,忠心耿耿,当即明白这终于是要立储了,忙秘密去办。
齐帝写下这道立储圣旨,当写出“卫封”二字时,整个人轻松畅快,一吐这沉疴浊气,加印递给福轲。
“这圣旨能到封儿手中?”
福轲恭敬答:“皇上放心,可以送到殿下手上。”
齐帝吩咐他去办。
福轲退下后,宗及见齐帝太累,搀扶他歇息,他摇头,又写下一份圣旨,嘱咐宗及找时间藏在丙坤殿那道“勤政爱民”的牌匾后。
宗及含泪领下圣旨,正要藏起来,忽见齐帝脱下寝衣,拔了发钗割破手臂。
鲜血流在砚台上,齐帝取来干净的笔,沾着血在寝衣上拟下这份提前的遗诏。
“皇上!”眼前这幕触目惊心,宗及忙跪劝齐帝用他的血,不要亏了龙体,但齐帝笑着让他别管。
原本带病的人面容已越发苍白,那血很快止住,或是凝结在砚台中,齐帝又弄破伤口,直至写下满满衣带的字。
齐帝终于搁下笔,无力地瘫靠在龙床上,许久才缓回丝气力。
他眉眼慈爱笑起:“他们虎视眈眈,那圣旨亦怕是难保住的吧,这衣带诏是朕御笔,字迹与玺印皆出自朕,若是封儿能归来见你,你便将这衣带诏给他。若是他……归不及,你便焚了此物吧,跟了朕这么多载,朕也舍不得你这老东西殉葬。”
宗及含泪接下泣血的衣带诏,狠狠发誓会用命藏护。
……
卫封一连多日都在商铺与练剑中度过,庄妍音见他情绪稳定些,才敢与初九来往。
但她并非直接与初九相见,而是通过陈眉同初九写信。她那十三位大哥也不想她这般早就与旁人定下终身,嘱咐她要多观察此人品行。
陈眉来书院探望庄妍音,带来了初九准备的糕点与信。
那信庄妍音也看不懂,是一首诗,写得缠绵悱恻,应该是情诗。
待卫封回来,庄妍音拿着那诗去找他。
“哥哥,这是什么诗啊,讲的是什么?”
卫封看完,递给她:“共守春江月,讲的是忠贞不移,无私等待之意。”他递给她,“你在何处抄的?”
庄妍音眨眼:“是陈大哥给我的。”
卫封眸中笑意敛下:“虽我未再反对,但你与他私相授受,并不妥。”
“我知道了,那就请哥哥为我保管吧,我心里想着他就好啦!”庄妍音笑着将信笺递给卫封。
卫封神色莫辨,接过回了书房。
庄妍音背着小手等在檐下,待他提剑出来,她便跟在他身后,陪他去练剑。
入夜的竹林幽静清凉,少年矫健身姿穿行在林间。
庄妍音提了把小镰刀在砍竹子,她力气不够,几次都没砍断,卫封收起剑来到她身前。
“要这细竹做什么?”
“我想学雕刻玩。”庄妍音昂起脸,皎洁月色荡漾在她明媚眼底。
卫封叫她退开些,挥剑轻松砍下了那竹。
庄妍音欢喜地抱着手臂长的一截竹,忽见卫封身后落停的青衫暗卫。
卫封也已感知到暗卫的气息,回首与暗卫对视一眼,走向一旁。
暗卫拿出一方玄色长巾包裹的东西递给他,朝他行一跪拜礼,便消失在夜色中。
庄妍音没有上前去打扰,却见卫封展开那东西瞧了许久,而后朝西北方向掀起长袍跪下去,面朝长夜磕了三个头,宽阔双肩隐隐颤抖。
庄妍音微愣,算着如今的时间,猜到那也许就是齐帝立储的圣旨。齐国的太子之位被各皇子争得头破血流,谁都不会想到太子会是那远在吴国的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