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有为这一下又是愣了好久,半天后才答道,“进口?”
“进口。”张逸夫点了点头。
“日?德?”
“日。”
“何时?”
“今年。”
“上面可知?”
“已点头。”
几句问答之后,段有为也算摸清了来龙去脉,只饮了口酒叹气道:“造啊……”
这个“造”,自然说的是造钱。
“是的,不仅要造,而且是由冀北来造。”张逸夫正色道。
“冀北?”段有为刚要喝口酒缓一缓,一口酒又险些喷了出来,“拿冀北做试点?”
“不错,贾天芸和巴局都点头了。”张逸夫沉声道,“冀北本身就是现在全华北唯一的达标电厂,外加主要机组确实偏老旧了,借机翻新,而且我对冀北的情况也了解,又有您坐镇。”
“这……”段有为呆呆问道,“徐厂长知道么?”
“还没说。”
段有为沉思片刻后答道:“这事,要被同行骂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果真的做成了,在华丽宣传下知之的人们,肯定会觉得自豪万分,你看,我们又与国际接轨了。但内行明白,知道这是钱堆出来的,只会骂你铺张浪费揽功绩,不过他们其实也是眼红而已,换自己肯定跪着求着也要做的。
老段作为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对这样的项目绝对是感兴趣的,但也怕骂,老了老了,做了这种浪费钱财的项目。
人的顾虑一多,就是这么纠结。
“段总,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这都是好事。”
“好在哪里?浓妆艳抹给人看,里面该什么样子,不还是什么样子?”段有为有些绕不过弯来。
“浓妆艳抹给人看怎么了?相亲的时候那一眼难道不是决定一生的?”张逸夫侃侃而谈,“您先别争,在我看好处有三。其一,咱们都没接触过日本的设备,引进几台固然会破费,但相比于咱们的基础,几乎可以忽略,相对地,咱们可以研究它们,接触它们,了解它们,这些益处都远超这笔钱的投入,现在没了苏联,我们更不能闭门造车;其二,咱们基础的发电设备生产已经成型了,国家也很扶持,这让咱们的制造业不紧不慢,放松要求,这次引进的虽然只是几台机组,但随着节能口号进一步喊出,对于国内的制造企业也是一重刺激,就跟咱们在冀北调动起全厂的工作积极性一样,外来的和尚一念经,庙里的和尚才知道努力;其三,这对你我个人也是非同小可的,刚才说了,咱们都没接触过日本的设备,我不知道您怎么想,我真的是十分十分的好奇,想去真正的摸一摸,看一看,让它运转起来,看它到底神奇在哪里,这对我个人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对您而言,这个项目成功了,十年内不可能有人能超越,名垂青史不敢说,身为设计师的您至少会被颂扬。”
段有为听了这三点,脑子实在是乱了。
接触日本的新型设备,他也想,搞技术的谁没这种本能的好奇?
至于刺激国内厂商,段有为实在无心想这么远。
最后所谓的名垂青史,倒真的让他有些动容。
谁也不是大公无私的圣人,所谓壮士,所谓有气节者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们对于名节与理想看得比他人更重,为此可以牺牲金钱权力生命乃至自由。反过来说,如果一个没有理想,然后他就那么平白无故地大公无私,献出了自己的金钱权力生命乃至自由,那一定不会被人歌颂的,只会被人骂是傻子。
而段有为失去那些,也正是为了自己的名节以及一颗追求真理的心。
顾名节者,谁不希望自己被写进文章乃至课本?想想看,将来的教材以及全书中,必定会带上一笔,全国第一节能电厂冀北,总工、设计师段某某。
那时,一直追逐真理的他,也渐渐成为了后一辈所追逐的偶像。
距离退休不到一年,竟然遇到了这种回光返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