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2)

徐延年忙答道:“我想先回江南老家,去父母坟前拜祭之后,再四下游历长长见识,待到后年再回京参加春闱。”

明令仪点点头,赞道:“先生高见,我不懂读书科举,也听过策论的试题却涉及到民生施政等方方面面,死读书定是无用。不过,先生老家还有哪些亲人,回去之后可有落脚之处?”

“家里还有远房的叔伯,原本家里的老宅也托他照看着,回去之后住进老宅也方便。”徐延年停顿了片刻,终是叹道:“只是先前去向国公爷辞行时,他似乎有些不太满意,想要我留下来辅佐他。”

明令仪倒没有料到曾退之还算有眼光,他身边除了还算忠心耿耿的长平,其他随从师爷都平庸寻常,没一个拔尖的。

只是徐延年虽然斯文温和,却极有自己的主见,人又真正聪明,怎么会愿意留在他这样的人身边做个师爷。

她神情歉意,叹息着道:“都是国公府耽误了你。”

徐延年没有如先前那样谦逊着否认,他垂下眼眸,面上浮上了淡淡的哀伤,缓缓地道:“阿爹资质并不好,人到中年堪堪考上了举人,他读书考学的那些年,都是阿娘一人辛苦做活在供他读书,生生熬得年纪轻轻就一身病痛。

阿爹心疼阿娘,考中举人之后就到京城来候着派官,可家里没有势力背景,别说好的差使轮不上,连差的也轮不上,最后在京城苦等了大半年,也没有等到差使。

这时阿娘又偏偏病了,阿爹靠着做夫子与帮人抄书赚的那点子银子远远不够用,连赁来的房子租金都交不起,最后被房主赶了出来,恰好被定国公遇见,拿银子帮阿爹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又帮着他寻了个偏僻之地县令的官职。阿爹在去上任的途中病倒去世了,没多久阿娘也跟去了。”

明令仪愣住了,没想到徐延年身世如此坎坷曲折,他见她难以置信的模样,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老定国公对徐家有大恩,我怎么会觉得是定国公府耽误了我。

其实我亦时常在想,如果不一心念着读书做官出人头地,阿爹阿娘只安生在乡下种庄稼,现在我们一家还是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可阿爹的遗愿就是希望我考中进士,替他扬眉吐气,我又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读书。”

他深深看了明令仪一眼,“明尚书被弹劾科举舞弊那一年,我恰好也是那届春闱的考生,不过最后我落选了,其实不仅仅是我,最后考中的几乎没有江南考生,最后引起了所有的江南考生不满闹事,杜相也因此弹劾明尚书科举舞弊,将他定了罪。”

明令仪早就翻看过明家被定罪的卷宗,肯定能判断是杜相故意陷害,她估计所有的江南士子答卷都被调换了。因为霍让曾说过,他曾私下拷问过当年阅卷之人,皆回答那些答卷上简直是答非所问,一塌糊涂,阅卷之人绝对没有舞弊。

更为巧的是,最后偏偏在要在调答卷公开,以平息读书人怒气时,放着答卷的库房又着了火,连着最后的证据也烧没了。

徐延年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到她面前,“这些是我当年的答案,从考场出来之后就默了出来,我原本以为自己就算入不了三甲,取得个靠前的名次绝对没有大问题,谁知最后一放榜,连同进士都没有我的名字。

后来看到京城里多少世家大族因此倒下,又有多少名不见经传的一夕崛起,我才深知其中肯定有问题,只我不过是浩瀚天地间的一粒沙,上面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人物,根本无法与之对抗,被裹挟进去做了无辜的冤死鬼。

所以我最后干脆歇了再考的心思,我亦深知为官之道,要不同流合污,要不比他们更坏,可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自在地活着。”

明令仪翻看着已经泛黄的纸张,徐延年写得一手端正的台阁体,字迹却不死板,笔锋柔和,如他人一样温润如玉。

她也不读不懂策论的好坏,只是凭借这么一份默写的答案,根本无法替明家翻案,她沉默地将纸认真收拾起来,颔首施礼:“多谢先生。”

徐延年忙避开,见气氛太过沉重,转而说起了稍微轻松的事:“老定国公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为人仗义,当年明尚书怕是也看到这一点,才答应了与定国公府联姻。”

明令仪对原身当年的亲事不置可否,只能报以苦笑。

徐延年吃了口茶,放下茶杯像是下定决心般,一瞬不瞬深深凝视着她,轻声问道:“夫人,你觉得一辈子在这府里蹉跎,值得吗?”

明令仪猛地抬起眼看过去,他面色依旧温和,只咄咄逼人道:“宁愿双手沾满鲜血,也要与这个原本腐烂到骨子里的地方共沉沦?”

她从没妄想想过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天衣无缝,只敢断定他们无法找出确切的证据,但是依着徐延年的聪明,只要前后连起来认真思考,也大致能猜出来了一二。

虽然明令仪心中惊骇不定,面上却不露出半点痕迹,微笑着道:“我是定国公夫人,身上有朝廷诰封,不留在府里还能去哪里呢?”

徐延年眼神渐渐暗淡下来,良久之后终是起身施礼,语无伦次地道:“都是我胡说八道,是我冒犯了,夫人别放在心上去。就此别过,盼夫人安好,万自珍重。”

明令仪站起身回礼,说道:“先生等等。”她转身吩咐秦嬷嬷:“去把那幅米大家的《竹赋》拿来。”

秦嬷嬷很快拿来卷轴,明令仪接过去后递给徐延年,微笑着道:“先生这一去山高水长,不知还没有再相见的时候。这幅画送给先生,盼着先生能高中状元。”

徐延年神色黯然,他无比后悔先前冲口而出的那些话,只怕以后他们之间因此有了嫌隙,再也无法弥补了。

竹子生性高洁,乃是真正的君子,他脸慢慢发烫,接过卷轴后根本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转身仓皇离去。

到了晚上,已有一段时日未见的霍让又来了,他看上去神色疲倦,一进屋却忙个不停,又是凑上来紧紧抱住她,又拽着明令仪上下打量。

他鼻孔里却不时冷哼,说出来的话也酸气冲天:“不但请人帮忙晒书,还请人喝茶,临行前又送人礼物,对着说话一直笑意盈盈,我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这么久没见,你都从没有问我一句,问我在宫里好不好,有没有念着你。”

霍让越说越委屈,最后沉下脸,抬起下巴不可一世,冷冷地道:“不过是个又臭又酸的迂腐书生,也值得你这样重视,我去杀了他,省得你成天瞎惦记!”

第55章 无

明令仪听霍让总是拿徐延年出来说事, 心中也有气,斜了眼正杀气腾腾往外冲的他,厉声道:“站住!”

霍让一只脚已经跨到门外, 听到背后明令仪明显动怒了,脚像是被点了穴般僵住不动了, 回转身面无表情瞪着她, 然后倔强地将自己的另一只脚也跨了出去, 然后沉默站在门口,拿背对着了她。

明令仪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像是斗鸡般就要扑出去与人撕杀打起来, 又忍不住想笑, 放柔了声音问道:“用过晚饭没有, 厨房里还有新鲜肥美的螃蟹。”

霍让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下来, 他慢吞吞转过身进了屋, 却抬眼望天不去看她,板着脸道:“我不喜欢吃螃蟹,麻烦,除了你能帮我拆蟹。”

明令仪见他跟孩子般幼稚,白了他一眼好笑地道:“好好好, 我帮你拆,反正你是圣上我哪敢不从。”她唤来秦嬷嬷,愣了下后又问道:“你还有什么忌口的?”

霍让飞快说了一大堆禁忌:“不吃鱼不吃虾不吃一切腥气重的,不吃太甜不吃太咸,不吃黏糊糊难看的。”

明令仪快被他气笑了, 还真是难以伺候,瞪着他威胁道:“要不给你做杂粮饼吧。”

霍让见她又要翻脸,极有眼色连忙改口道:“只要你给的, 我什么都吃。”

明令仪不再理会他,不过还是挑了几道清淡的菜,想着厨房里有青鱼做的鱼丸,放上胡椒粉与葱,鲜美又没有腥气,也让煮了几只上来让他尝尝。

霍让听到明令仪轻声跟秦嬷嬷商议给他准备的晚饭,为了照顾他的爱好口味,将菜式换了又换,嘴角上扬在旁边暗自窃喜。见她走过来忙又挺直了腰板,往软塌旁边挪了挪,给她留出了一个位置。

明令仪低头抿嘴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他留出来的位置上,他又朝她这边挪动了些,两人中间一丝顿时缝隙都没有留,身子紧紧贴在了一起。

他将她揽在怀里,还左顾右盼装腔作势地道:“这天气愈发冷了,怎么屋子里连个炭盆都没摆,价值千金的字画说送就送,却连卖炭几个大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明令仪斜睨过去,威胁他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胡说八我真生气了啊。”

“喏,给你,我有银子,才不是白拿别人字画的穷鬼。”霍让不知从哪里掏出几张银票递到她面前,牛气冲天地道:“欠的以后补上,若是你不相信,我可以拿印章先抵着,绝不赖账。”

圣上的私印比玉玺还要重要,明令仪见他随意拿出来就为拈酸吃醋,推开他的手笑骂了句:“傻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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