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溢出一滴热泪,哽咽了声。
裴恒抱着她出了坤宁宫,夜色如墨,他在廊下一处以供休息的亭阁里站住了脚步。
耳侧季佳盈低低道:“王爷,您放我下来。”
阁内放着一盆炭火,桌上留了一盏烛台,空间逼匛,光线昏黄,季佳盈垂眸,退了几步距离。
她静静道:“王爷,男女有别,我也已嫁人,这不合规矩。”
裴恒别过目光,喉咙滑动:“不教太医看过,我……不放心。”
季佳盈沉默。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裴恒的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这三年里无数次辗转难眠,最后落到唇边,只是轻轻一句:“你过的好吗?”
季佳盈眼眸一凝,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好。”
裴恒眼眶微红,目光移到暖黄闪烁的烛台上,视线变得模糊,好像有许多尘封了多年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景和十三年。
那一年季佳盈刚及笄,东京城里求亲的人几乎踩破季府门槛。
季侯爷和侯夫人比对着媒婆递上来的帖子,犯起了难。碎碎叨叨念着:“长平侯家的二公子,刘尚书家的嫡公子,新任的左都御史李都史,个个都是人品贵重,天潢贵胄的世家公子,怎么选呐……”
站在门外的季佳盈听见这话,顿时推开了门。
彼时媒婆还没走,娟娟不绝的话顿时僵在了唇边。
季侯爷最先反应过来,他站起身,碍着有外人在场,语气稍严了些:“你也是大姑娘了,这般没规矩,还不速速退下。”
季佳盈低哼了声,扭身进了门,走到侯夫人旁,赌气道“父亲都不要女儿了,还不许女儿听听。”
季侯爷一生只娶了侯夫人一个,育有两女一子,小子就是成了婚也住在家中,唯有这两个要外嫁的女儿是她的心尖肉。季佳盈这么说,他脸色顿时缓了下来:“为父哪有。”
季佳盈“嘻嘻”笑了两声。
侯夫人笑着挽着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别听你父亲的,盈儿你喜欢哪个公子跟娘说。”
方才择婿的阵仗顿时演变成家常话,季侯爷挥退了媒婆。
大门关上后,季佳盈提了下唇角:“母亲,我确实心慕一男子。”
季侯爷提溜着耳朵,急问:“盈儿看上了哪家的郎君?”
季佳盈方才还笑盈盈的脸顿时红了红,她轻音道:“五殿下,恒王。”
话一说口,季氏父母顿时沉了脸,大厅里一片寂静。
季佳盈见势头不对,顿时哄着侯夫人:“娘,恒王殿下他是个才俊之人,出身显赫,待我也很好。他还说,若是娶了我做王妃,必不再纳任何女子。”
季侯爷眼睑一凛,似是气得不轻:“胡闹!”
“你可知恒王那是什么人,勾栏瓦舍的浪荡子,世人皆称的风流王爷。你嫁他?你怕是连他后院有多少女人都不知道吧!你还敢嫁他?!”
季佳盈解释:“父亲,他不是那样的。”
“闭嘴!还不快快回你房中思过。一个大姑娘自己给自己找夫家,像什么话!你的婚事你不必操心了,自有我和你母亲做主。我季家世代从文,累世清贵,你岂能找那样一个浪荡子败坏家族名声!无论如何,为父都不可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嫁给那么个风流常客!”
侯夫人见势头不好,顿时拉着季佳盈出去。
自那以后,季佳盈被禁足在屋里,连房门都出不得。
养在深闺,知书达礼的季大姑娘第一次学足了市井气派。
绝食,上吊,哭闹。
她样样皆试过,可回应她的,除了每日送来的一应三餐,再无其他。她的院子里,连一只鸟儿都进不来。
而朝堂之上,季侯爷也对裴恒避之不及,常常下了朝后便现在一群同僚中,裴恒找了无数次机会,终于在一次回家路上将他堵住。
裴恒一脸沉色:“侯爷,传言不实。本王保证,若娶了盈儿,奉她为妻,执掌中馈,一生再不纳任何人。”
季侯爷冷漠退后了一步:“小女福薄,进不得王权富贵之地,请王爷别为难本侯。”
裴恒上前拦住,几乎咬牙道:“季侯爷做到如今位置,想必有些事儿本王不说你也清楚。本王母妃虽受先帝恩宠可去世的早,本王自小养在先皇后膝下,宫中皇子不多,若非自保,本王也不会自毁名声。”
“王爷思虑深重,本侯理解。纵然王爷不是那样的人,可事实已是如此。季家累世清流,宗祠家训,样样皆摆在那儿,王爷不必再劝。”
季侯说完便上了轿,裴恒站在原地,愣怔了很久很久。
他有心再游说,可那边是季佳盈,他舍不得,也不愿,不愿让她背负不孝的名声过一辈子。
再然后,季家大姑娘嫁给了新科状元督察院左都御史宋智,宋智寒门出身,却品德兼修,从八品主事一步步爬上四品大员的位子,对待季佳盈,更是妥帖细致,无有不应。
本是一门低嫁的婚事,却成了东京城少有的锦绣良缘。
三年过去,再见她便是今日宫宴。
往事如烟蔓延至心头,裴恒喉咙缓缓滑动:“他对你好吗?”
季佳盈眼睫一颤,五根指节生生攥住了桌沿。
裴恒眼底赤红,心里不可抑制地酸疼:“他有没有介意你跟过我。”
季佳盈下意识的捂了下肚子,半晌,她闭眼,脸颊划过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