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朝臣们每一天上朝都像是一场战斗,其祸源就是躺在棺木中的那个女子。
现在,人就在他们面前,但再也不会掀起一丝波澜了。
在场的许多人心中都是同一个想法:这场因封后之事掀起的政斗,终于可以结束了。
思仪虽说不信,见了棺木,腿脚还是有点打颤,再见姜安城正抚着棺木,满面泪痕,她的心顿时直接沉了下去。
一人仰躺在棺中,面上覆着白纱,白纱上隐隐有血迹透出来,像是雪地里开出了一朵朵梅花。
她身穿翟衣,头戴后冠,翟衣或可再制,那顶失去了大簪、珍珠也被年年抠去不少的后冠,却是世间只有一顶,没有任何人能冒充。
“主子!”
思仪嚎啕一声,扑到棺前,就要掀开白纱。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到了姜安城满是泪痕的脸,姜安城摇头:“阿容跳下来的时候是头着地,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是很难再说下去,然后道,“嬷嬷年纪大,莫要刺激她。”
文林道:“鲁执事,孙女史,你二人是姜皇后的随身近侍之人,现在老夫问你们一句,棺中人是否是皇后姜氏本身?”
思仪已经是哭得肝肠寸断,哪里还答得出话来?把来时鲁嬷嬷的交代全忘了个干净,扑在棺木上就放声痛哭:“主子!你怎么能这么傻?!你怎么能这么丢下我们——”
“住口!”鲁嬷嬷大喝一声。
思仪自小就在鲁嬷嬷身边学规矩,鲁嬷嬷的一声吼比什么都有用,立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一口气险些堵在胸口。
“主子的近身之人可不止奴婢们两个,昨夜和主子在一起的人,是陛下。”鲁嬷嬷直直地望向御座,“不知陛下觉得如何?这人是我家主子吗?”
风长天坐在御座上,穿衮服,戴冕冠,十二旒玉珠从朝天冠上垂下来,挡住了半张脸,加之大殿深长遥远,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脸上仿佛也没什么表情,因为他的声音十分冷淡,跟平时的爽朗毫不相同:“昨天她是跟爷出门了没错,但她半路就扔下爷走了。”
“那老奴没什么好说的了。老奴看不清脸,无法辨认。众位大人说是就是,众位大人说不是就不是吧。”鲁嬷嬷说着,曲膝行礼,“老奴年纪大了,昨晚一夜未曾睡,此时实在支撑不住,乞请告退。”
“唔,下去吧。”风长天淡淡地道。
思仪还想再守着棺木多看主子两眼,鲁嬷嬷抓住了她的手,近乎强硬地将她拉着离开。
思仪生出了一丝希冀,抹了抹眼泪,悄悄地问道:“嬷嬷,那里头不是主子?”
鲁嬷嬷一张脸板得死死的,不说话。
回到清凉殿,鲁嬷嬷脚步不停,直进了姜雍容的屋子,拿起钥匙,开了那只盒子。
思仪还想提醒鲁嬷嬷不要乱动主子的东西,就见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只绢袋,一个上头写着“阿姆”,一个上头写着“思仪”。
鲁嬷嬷把两只绢袋拿了出来。
鲁嬷嬷的那只里,放着西郊的田契地契和房契,并十来个下人的身契。
思仪的那只里,放着南市里一所宅子的地契,还带一间铺子。
“这是……”思仪的声音颤抖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备下的?主子她……她真的……”
“还看不出来么?”鲁嬷嬷眼一闭,泪珠滚滚而下,手里的地契捏变了形,“不管那棺木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她,我们都没有主子了!”
*
棺木被抬出大殿。
大家的目光追随着棺木,神情都有几分复杂。
但保皇派以文林为首,上上下下无不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若不是要顾忌一下悲伤的姜安城,他们当场就要欢呼雀跃。
万岁!姜家那个祸水终于死了!
更让文林心下欢喜的,是陛下眼看姜雍容的尸体在眼前,好像也没有多难过,看来用情并不算深。之前非要封她为后,说不定只是一时冲动。那么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于是文林清了清嗓子,先是对姜安城说了一番劝慰节哀的话,然后高度肯定了姜氏对先帝的赤胆忠心以及鹣鲽情深,实在令人感佩,足以留传千古,大家应该给这样一位感天动地的皇后娘娘想一个足以匹配的谥号才是。
这正是朝臣们最擅长的,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议了起来。
姜安城脸上十分哀伤,但心中知道,事情算是定了。
只是风长天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实在太过安静了。
不说出了这样的大事,就算是平时上朝的时候,这位皇帝陛下不是起身伸伸胳膊腿,就是走下丹陛揽着哪个大臣聊个天,何曾这么老实,一直歪在御座上没动过?
阿容昨天对他做了什么?
朝臣不得直视天子,姜安城便借拭泪之时,悄悄看了风长天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姜安城的动作都僵住了。
风长天正在看他。
也许一直在看他。
因为风长天的姿势一直没变过,手撑着脑袋,肘搁在龙椅抚手上,视线透过十二旒玉珠,像箭矢对准箭靶那样对准了他。
姜安城用尽全部的定力,才正常地拭完了泪,然后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这位陛下起疑心了?
当值的礼赞郎来报:“太学祭酒林鸣前来朝见。”
太学祭酒是四品,不必每日上朝,只参加朔望两日的大朝典,且就算是平日有事上朝,也是要提前请求中书省批准,然后才能在请示好的日子踏进大殿,否则便会给当值的镇守羽林郎将当场拦下。
文林正管着中书省,他非常确定自己没看见过林鸣请示文书,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林鸣为什么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