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野趣盎然。
南平脱了夹袄,光洁的腿没进水里。暖意瞬间驱散了周身寒凉,池子不深,坐下也不会没顶。她潜下身去,只露了个脑袋出来。
山野间依旧是无穷尽的风,但这一片小小的温暖所在,足以抚慰连日的劳顿。南平舒服的打了个颤,长吁了一口气。
热水带走的不仅是污渍,更是她心中方才梗着的结:横竖想不明白的,不如抛下不想。措仑的这点子头脑发热,如同缠住的线团,放个几日,也许自己就解开了。
不知不觉,多半个时辰耗了过去。
南平洗了个痛快,心情也前所未有的愉快。
“这地方以后要常来。”她才和阿朵说着,正欲起身时,耳旁突然传来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迎头栽在了池边,溅起一小片灰尘。
恰巧远方隐有当啷啷清脆响声,好像无意间路过的商队摇起马背上的铃铛。
东齐的随侍还未动,高城本地的侍女听见这动静,却已经慌慌张张磕起了头。一个个面色惨白,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几个字。
南平细听下去,竟是一句讲预兆的雪域话:
“黑鸟坠地,满月升空。骨铃声响,带走一条人命。”
池边果然躺着一只栽下来的黑头鸫,看样子应该是死透了。
满当当的月亮映在水里,随着蒸腾的热气扭曲。南平抬起手,水面扰动。完满的月亮便碎成了一片片,有如刀锋一般。
“带走一条人命。”
这几个字长了腿似的,直往南平的耳朵里灌。
她明明还浸在热水中,背后有一道寒线顺着骨节蹿起来,将原始的恐惧一寸一寸渗入肌理。
“你们别瞎念叨了!”阿朵呵斥道。
侍女们果然依言停下,但这并不能缓解已经升起的渗人气氛。
“殿下,不如我们回去罢?”阿朵实在忍不住,悄声问。
不用她说,南平已经从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
黑鸟,月亮,骨铃,人命。
厚重的衣衫明明裹在身上,南平却依旧发起抖来——好像每个词都是活生生的,眼瞅就要从话里蹦出来吃人一样。
她被簇拥着走回来,一路沉默不语,湿漉漉的头发结了冰。
“恁的这么多人?”及到寝房前,阿朵诧异发问。
南平抬头,才发现此处竟人头攒动,火把通明。
竟像是专门等她似的。
留守寝房的玉儿奔了过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他们欺负人,愣是抢了您换下的骑装……”
“见过公主。”被扣上“欺负人”帽子的臣官虽行了礼,起身时目光中却俱是志得意满。
公主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袄褂上,这分明是她沐浴前穿的。东齐贵女的贴身衣物叫人抢了去,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此举何意?”她沉声问。
臣官笑笑不答,竟像是吃准了她不敢声张一般。
南平的怒火燃了起来——真当她是个软柿子?
“来人,把这不守规矩的贼子给我拿下!”
东齐的侍卫原就憋着火,碍于对方身份,不敢去拦。如今听见主子一声令下,登时围了过来。臣官带的人不过寥寥无几,三下两下的功夫,就叫人按在了地上。
“我奉命是来查案的。”那臣官万万没想到南平会是这么个硬脾气。他的脖子被人掐住,脸埋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哀声叫道:“疼,疼!”
“我乃德宗掌珠,何人敢羞辱于我?”南平一叠声问,心中怒极,嘴角竟挂了笑,“查什么案?奉谁的命?”
这质问掷地有声,尚未落地,却叫人拾了起来。
“奉了我的命。”
男声传来,好像热刀切在牛油上,登时把凝固的场面化成了水。
南平一惊,把目光从地上挪开。却见火蛇一般的队伍蜿蜒而至,簇拥着当中的贵人不疾不徐走了过来。
瓒多及到近前,两旁东齐的侍卫纷纷跪倒在地,连带着将那臣官松了开去。
“怎么这么热闹?”男人问,浅褐色的眼珠抓住了南平。
公主急急的扭开头去——男人的着装未免太不得体了些。身上的袍带在腰间随意系着,结实的蜜色肩膀上还有浅红的齿痕,分明是云雨初消。
“有贼子企图偷我衣物……”南平定了定神,方才温声道。话未一半,却叫瓒多打断。
“给我。”他说。
“什么?”南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瓒多身后的随从早有动作,把她的骑装从臣官手里拿了过来,呈給瓒多。
“公主身上所熏,确实是乳香。”臣官捂着方才被掐到的喉咙,嘶声道,“她急着沐浴更衣,分明是怕留下药引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