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機能沒問題。他還能動,能思考,能把一半的自己撕扯出來、站在上帝視角冷靜地分析戰況。
但是在身體機能正常的情況下,他的心臟卻沉沉墜下,仿佛泡在鹽水裡,呼吸也比以往遲緩,每一次呼吸都很費力氣。
幼時遠離故鄉,千載在黑暗中流離,少年遭逢變故,江凌早已對情緒麻木。
他並不能分辨出此刻悶悶作痛的情緒是什麼,自然也不知道它名為悲傷和憐憫。
神明對世蟲的悲傷和憐憫。
但是身體比遲鈍的心更先感知。海水蔓延,潮濕的雨打濕眼眶。
江凌的聲音很輕,像是一陣縹緲的風,也許風中有雨落下,「我只是,」
「想念蟲歷1739年的夏天。」
初遇的那個夏天。
——
層雲翻卷,向此匯聚。
方才明淨的天空一眨眼間烏雲密布。
濃墨堆疊天際,慘澹地壓在頭頂,變成墓地里緩緩合攏的棺槨,磋磨掉最後一點光亮。
雲層中閃爍著不詳的紅光。像是災難的徵兆,預示著整個蟲族將要顛覆。
接連不斷的轟鳴聲在耳邊震響,分不清是悶雷還是上空的星艦交戰聲。
巨響引起門窗的劇烈晃動,居住區內,尚未來得及撤離到防空洞的蟲子們驚惶不安。
外面的景象猶如來臨,突然變化的天氣極不尋常。
軍雌和反叛軍的激烈戰鬥導致電力供應設施等被毀,電燈刺啦閃爍一下後,屋內陷入長久的漆黑與寂靜。
即使遠離主戰場,房屋依舊被餘波震得搖晃,簌簌砂石從掛著全家福的牆壁上抖落,時刻擔心著戰火蔓延到此地。
定格在全家福中的是一個帝國中最為普通常見的家庭——寶貴的雄主,外出供養家庭的軍雌雌君,負責在家中照顧雄主和孩子們的亞雌雌侍。
在這個普通家庭中,只有雌君的分化等級為B級,其他蟲的等級都低於B,連放出蟲翼和蟲化都做不到。
現在五口家庭僅剩下兩隻蟲留在房子內。
身為軍雌的雌君上戰場了,生死未卜。
雄主和兩個雌子中分化等級更高的一個被第一時間送至暫且安全的防空洞。
時間與資源有限。在蟲族社會中生命價值更低的雌侍和分化等級低的雌子被遺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