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剎那。
魔杖前端出现无数支长枪。
「恶心,请你去死。」
粗暴的我随著冷冽的一语,一口气将长枪全部射来。
我也召唤出无数支长枪,从相反方向以完全相同的轨道抵销笔直朝王位飞来的攻击。
金属彼此碰撞铿锵作响了一阵子,粉碎的长枪碎片如雨一般倾注而下,散落大厅之中。
我俯视她说:
「我完全不懂你是有什么不满,想攻击自己以外的自己————可是你以为面对十六个我会有胜算吗?」
「啊,胶状的我跟尸鬼的我被压扁了,所以是十四个。」知性的我从旁插嘴。
「……面对十四个我会有胜算吗?」
然而尽管处于压倒性不利的情势中,粗暴的我依然面带笑容。
那是个无所畏惧、感觉不到任何我应有感情的冰冷笑容。
「我活的世界可没有你们这么优哉。我跟你们不一样。」
哎呀哎呀,她在说什么?
「明明是我,你难道没照过镜子吗?」
○
好,开战。
我跟十三个我接二连三扑向粗暴的我企图压制她。
粗暴的我则是冷静沉著地一一处理。
首先第一个牺牲者是傻妹的我。她随著「嘿呀~」一声毫无干劲的呼喊从魔杖前端射出锁链,但锁链却在下一瞬间被弹了回来,使她「啊~」一声变成锁链捆成的毛毛虫。
接下来是对胸部大小抱有特殊情结的我。粗暴的我不费吹灰之力便钻进她的怀里,扯出她胸部里的棉花将她一脚踢飞。
「啊啊啊啊,我的胸部……」她的意识与棉花同时飞到九霄云外。再见。
接下来是三位心里抱有很深黑暗的我。这三个稍微奋战了一下。「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咿咿咿!不要过来!」「好想回家。」等等,三人一面哭喊,一面从手中的魔杖射出火柱、水柱、雷柱,彼此交缠袭击粗暴的我。
粗暴的我闪过攻击,逃出城外。
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三个我追了上去,我才发现这个行动其实是粗暴的我设下的陷阱。三个我追上前时,城外的地面早已溶化成沼泽般的烂泥,吞没三个我直到只剩头部露出地表,又再度凝固。
「……呵呵呵,就跟处死之前一样。」「地里面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好想就这样回归尘土……」
我们骑上扫帚,直接无视被固定在地里不知为何感到安心的三人。然而粗暴的我早已不见踪影,众人只好环顾四周。
紧接著突然,剩下九个我之中有四个人被从民宅伸来的绳索抓住,直接摔上某栋民宅的屋顶。
消失踪影的粗暴的我再次于我们眼前现身时,就已经将装成外国人的我、恋爱少女的我、爱钱的我跟最爱女孩子的我一并解决了。
生还的五个我试图抵抗,但我们与她之间不知有何种差异,明明面对五个我,粗暴的我仍面不改色。
有点太妹的我发出「你这浑蛋!」这声可爱的怒吼骑上扫帚试图拉近距离,却反而被粗暴的我轻而易举地躲过。她顺手击落太妹的我手中的魔杖剥夺她的战斗能力,最后用手中的魔杖一敲她的脖子夺走她的意识。
有点太妹的我滚落某栋民宅的屋顶后,中二的我、知性的我和太嗨的我三人围绕在我身边以魔杖射出魔法。
长枪如雨一般飞射、水犹如具有意识的龙一般盘绕、发出青白色光芒的魔力块爬向她脚边试图封锁她的行动,但是粗暴的我依旧冷静冷淡地逐一应付。
她和我在城里时一样从反方向使出枪雨抵销攻击、将水龙变成冰块击碎、最后避开魔力块逃到三个我的视野之外,再使出魔力块限制三人的行动。
动弹不得的三个我背贴著背被绑在一起,掉到城堡入口处。
三个我就这样对头从地上长出来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三个我点头致意。
「……」
接著。
仅用几分钟便解决除了我以外的我,粗暴的我在曾几何时教导黑发少女魔法、整齐罗列的屋顶之一上降落。
因为我在那里。
「你不战斗呢。其他我都被解决了,你还在悠哉地看戏吗?」
她对我投以责备的眼光。
「因为你好像很有自信。有自信就代表你有相应的计策,我知道贸然冲上前一定没有胜算。」
「那么你在一旁看戏有什么感想?」
「我觉得你绝对不是赢不了的对手。」因为对手终究是我。
「你很狂妄呢。」
「是呀,跟你一样。」
「……」
粗暴的我没有回话,只是瞪著我看。
我也直盯盯地望著她的双眼。
「————话说你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不,这么说比较妥当。「为什么留著剪短的头发?」
「……」
我记得,我的头发是几个礼拜前造访红砖建筑并排的国家时遭人剪短的。利用人偶四处乱剪少女头发的刽子手剪下我的头发,但我最后应该在隔天逮到了嫌犯。
为什么粗暴的我还留著短发?
「你知道我头发剪短的原因吗。」
「是的,因为我的头发也被剪了————」
另一方面,除了在场两人之外的我的故事中都没有头发被剪的事实。我在王宫里四处询问别的我目前为止的故事,发现其他人虽然有遇见席拉小姐,但是那时她似乎都已经独自解决了事件。
我们都一样是我,不过并非完全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我的头发的确是在那个国家被人剪短,可是我没有心情把头发恢复原状,才会以短发继续旅行。」
「……」没有心情是吗。为什么?
「你去过时钟乡罗斯特洛夫了吗?」
粗暴的我以死人般黑暗混浊的双眼看著我。
「去过了。」我理所当然地点头,指向如同大地般辽阔的屋顶另一头的钟塔,接著说:
「就是有那座钟塔的国家对不对?那是个好国家。」
「……好国家,是吗。那个国家是好国家吗?」
「是————」
国家中心有座钟塔、舞台剧盛行的那里十分美丽。特别是人气舞台剧「二丁目的艾丝黛儿」碰巧适合拿来打发时间。那出舞台剧描写儿时挚友惨遭随机杀人魔杀害,从此打从心底憎恨邪恶、名为艾丝黛儿的魔女至今为止的心路历程。虽然最后随便以「在找到杀害挚友的犯人前,她的战斗将永不止息————」完结稍嫌可惜,但起码足以排忧解闷。
「那里怎么了吗?」
我不解地歪头,看著她问。
这时我才终于发现眼前粗暴的我有点不对劲。
「我果然跟你们不一样。」她紧握魔杖,缓缓开口说:「我在那个国家回溯了十年的时间。我为了救人回到过去,可是我却在过去目睹残酷无比的现实,没有任何人得救的结局————你看过吗?看过爱情在眼前变成憎恨的瞬间,看过对前一刻还深爱的人痛下杀手的瞬间————」
「没看过。」我打断她的话说:「我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就是因为看到什么残酷的现实,才没有心情取回被剪下的头发,开始这样自暴自弃的吗?」
剎那间,她的魔杖朝我挥来,射出数枚冰弹。
与此同时她大喊:
「我不是自暴自弃,我是怒火中烧!」
「喔?对什么?」我闪过所有的冰弹反问。
「那还用问————对我自己!」
接著短发的我说:「我气和我不同不停悠闲旅行的自己,气目睹残酷现实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真是丑陋的迁怒。
真不愧是我。
○
我们两人间小小的战争就此开始。
首先她以魔杖召唤无数冰柱射来,我则是一一闪躲,以魔法举起脚边的屋瓦从她的四面八方还击。
宛如早就料到我打算这么做一般,她以冰柱击落所有的瓦片,接著在空中产生巨大的冰块。看来粗暴的我喜欢用冰攻击。
巨大的冰块直直朝我落下,但夸张的攻击只有视觉效果特别夸张,实际上算不了什么。
我骑上扫帚轻松闪过。没打中我的冰块压垮一栋房子,应该没关系吧。
屋瓦没有效果,所以我直接以魔法举起一栋房子朝她扔去。她毫发无伤。她早在自己身边做出冰墙阻挡。你这爱冰人士。
接下来战争的走向十分简单。
她朝我发射魔法召唤的冰块,我则是闪躲后用魔法举起四周随手可得的房子向她扔去。
配合喜爱夸张攻击的她,我也选择华而不实的攻击。
她不停以魔法召唤冰块。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消失!」
同时不断大喊诸如此类的话。
「那句话是在对谁说?对我吗?还是对你自己?」
「……闭嘴。」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国家吗?这个国家是实现愿望的国家。我一定是无法原谅不知痛苦,只会悠悠哉哉旅行的自己才来到这里!一定是为了让其他的我尝到我所尝到的痛苦才抵达这里————所以,你也————」
「那只不过是你的愿望,不是我们的愿望。」我尽可能冷静地回答。「这个国家是实现我的愿望的国家,同时也是实现我们的愿望的国家。所以你错了,错得非常非常离谱。」
来到这个国家,与各式各样的我邂逅,我得到一个想法。
小恶魔的我————也就是创立这个国家的人不是有说吗?
————没有人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愿望。
————你说不定在心底希望自己再次造访这些国家喔?
也就是说,比起我在表面上所想的「想变成大富翁」,我的内心可能还有更想实现的愿望。
「那又————」她的声音在颤抖。「那又怎样!那我们又为什么聚集在这里!」
「你难到不懂吗?」我平淡地回应。「还是假装不懂?」
「请你不要小看我!」
接著。
她朝我一次又一次射出冰块。
我也不停将国内变成废墟。
不幸的是我们自始至终势均力敌,我们的魔法无论碰撞几次,结果终究没有到来————我和已经打倒其他我的她实力相当,或许代表其实我比她还弱一点。
好了,虽说突然。
各位知道历史上不断发生的战争都是怎么结束的吗?我想大致有两种方法。
第一,是由某方完全胜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种十分令人不快的结束方式。
所幸我们之间并非以这种方式结束。我们的战斗难分难解,实在无法分出高下。
换言之,我们迎向的是另一种结束方式。
「……」
「……」
自从战斗开始不晓得过了几个小时。
回过神来,我们卧倒在超过一半化为瓦砾、名符其实半毁的国内,一同眺望著天空。
暴风雨过后般一片清澈爽朗的天上,几近白色的鲜灰色云朵描绘出各种模样。
我们两人的魔力几乎见底。
在彼此耗尽物资、善恶也变得模糊不清后用尽力气。这就是第二种结束方式,也是我们的结束方式。
接著,这种结果的未来往往只有一个。
「……我究竟为什么来到这个国家?」她低声这么问。
「在那之前,我来告诉你我在心底不知不觉间许下的愿望吧。」我仰望蓝天说:「我一定是为了遇见其他的我才来到这里的。」
这个国家会实现人的愿望。
我想,我一定非常想见到不同可能的自己。
旅行是重复邂逅与离别,同时也是重复进行选择。蓦然回首,说巧不巧我也曾经错过有趣的邂逅,说巧不巧也曾认识稀奇古怪的人们。
但是如果有我遭遇有趣的邂逅该会如何?如果有我和稀奇古怪的人们擦身而过又会如何?
我如果有除了我之外的别种可能又会如何?
我一定是许愿希望自己能有别种可能。正因如此,来到这个国家的我才会与其他的我相遇。
「这算不上我来到这个国家的理由。」
不对不对。
「可以。你一定也跟我一样,羡慕其他的我。对没有在时钟乡罗斯特洛夫遇见哀伤事件的我的羡慕,带你来到了这里。」
「……」
「你应该没有你想像得憎恨我们才对。你希望能有自己之外的别种可能————许愿自己不曾体验悲伤的事件,来到了这里。你绝对不是为了伤害其他的自己,而是在心底某处期望自己能有不同的遭遇。」
「……」
绝不是为了伤害我们。
而是为了治疗伤口才抵达这里的。
其他的我一定也一样。她们一定也想知道和自己不同的其他可能而来到这里。
「……那样太自私了。」她的语调像是在批评不认识的陌生人。
「希望自己有别的可能不是坏事。」而且,「你虽然说我自私,但这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人了喔。」
接著我牵起她的手。
纤细白皙的手指碰到我,一瞬间拒绝似地抖了一下,随后慢慢缠上我的手指。
「……你愿意听我说,我在那个国家回溯十年发生的故事吗?」
她将仰望天空的视线转向我。
我也转头看著她。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这么说。
我们两人间的战争就此结束。
以没有胜败的第二种方式结束。
以和解的形式结束。
○
来说说之后发生的事吧。
我和粗暴的我,也就是短发的我一起动身回收其他的我。
城镇被破坏成断垣残壁,我原本害怕会有几个我被压在瓦砾堆或是冰块下,但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不过那场战斗还真激烈呢。」「你们知道我们东奔西跑回收别的我有多辛苦吗?」「想大闹一场还请适可而止。」「自己跟自己战斗,这种蠢事还真做得出来。」「大笨蛋。」
不如说早就回收完毕了。
其他的我早就将其他的我带回王宫。
「……」「……」
顺带一提,刚才在一旁碎碎念的是回收其他我的我们。
原本想说她们刚才究竟在做什么,原来是在这个国家的暗处观察战斗经过。
由于其中包含了各式各样的我,所以她们一定是彻底扮演旁观者的我们吧。
「不过居然有这么多我,感觉有点那个呢。很奇怪。」
我的这句话让太嗨的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现在才发现吗?话说每个人都是在角色扮演我吧?还以为自己演得很好。」
她的脑袋好像还留在轻松愉快的世界中。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小恶魔的我————也就是长得像恶魔的我说,还有大概一天的时间。」
知性的我推推眼镜这么一说,旁观者的我们便露出狐疑的神情。
「再怎么说,我们能相信长得像恶魔的我吗?」「那个女人好可疑。」「她绝对隐瞒了什么秘密。」「一定是某种幕后黑手。」
说得太好了。
然而————
「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天内无论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吧?滞留这个国家的期限是三天,也就是说三天过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自诩主角的我。」「那么在第三天来临前在这里等比较好呢。」「能省下住宿费真是太好了。」
几个旁观者的我们基本上没赚钱就不喜欢浪费,对什么都免费的这个国家相当中意。
于是那天我们在街上大玩特玩。
尽情享用想吃的美食、畅饮想喝的饮料。
随心所欲大闹一番后,我一手捧著葡萄酒杯,站到所有的我面前。
「各位,玩是可以————但能请你们听我一个提议吗?」
难得聚集了这么多我。
只有玩耍就太可惜了。
「各位长袍口袋里都有日记本吗?」
因此,我想一起沉浸在旅途的回忆中,创造大家的回忆。
我们各自掏出自己的日记本。
不出所料,每个我经历的故事都各有不同。例如我过了无聊的一天时,别的我有了命运般的遭遇,人人不尽相同。
就如同我在时钟乡罗斯特洛夫纯粹观光了几天时,现在剪成短发的我历经了惨痛的回忆般,我们即使同样是我,仍各自编织出不同的故事。
我从和太嗨的我见面、前往王宫时就一直思考,统整所有人的日记一定会非常有趣。
反正还剩一天,就来实现看看吧。
我们聚集在王宫的大厅,各自阅读彼此的日记。
「原来如此,在物价暴涨的国家只要装成占卜师就好了吗……」「芙兰老师不论面对哪个我都没什么改变呢。」「都是不容动摇的废人呢。」「啊,老实人之国……」「这个国家的沙耶超赞超可爱。」「你在说什么呀?」「是超级神经才对吧?」「收到项炼的时候你明明很开心。」「……」「啊唔……」「结果尸鬼的我怎么会变成尸鬼?」「她八成没逃离死者的乐园吧。」「真笨。」「对呀。」「话说你为什么戴著眼罩?」「这是因为黑龙先生————」「啊,够了。」「你的胸部是不是有点大?」「这是塞棉花————」「啊,够了。」
我望著大家坐在地上吵吵闹闹,在王位上就座。
「依照约定,跟我说你的故事吧。」
「……」短发的我靠著椅背坐在王座扶手上,从长袍里抽出日记本。「在那个国家,我————」
接著我接下她的日记,取而代之将我的日记还给她。
我们就这样暂时沉浸在彼此的故事中。
所有的我都有几个共通点。
我们在所造访的国家一定会遇到彼此遇到的人。比如说在魔法师之国遇到沙耶,并在老实人之国重逢。如是,我们在相同的国家和相同的人邂逅。
接著,同样与他们道别。
除此之外,这或许是理所当然,不过我们开始旅行的理由以及老师也一样。每个人之间都只有细微的差别,憧憬《妮可冒险记》成为魔女、在芙兰老师门下修行的过程几乎一模一样。所有人读完所有人的故事后,某个人突然提议:
「把这些集结成册会不会很有趣?感觉有点像《妮可冒险记》。」
没有人反对这个提案,甚至所有人都期盼这么做似地点头同意。
完成后的书名最后决定。
虽说有数个候补名称,最终仍决定为我取的名字。
模仿爱书《妮可冒险记》命名《伊蕾娜冒险记》也不错,可是这样会跟某人想抹灭的难为情过去撞名,更别说缺少新意。
果然充满新意的我比较适合充满新意的书名。
因此书名才取做————
《魔女之旅》。
○
第三天早晨。
我之中有不少人(特别是旁观者的我们)坚决反对离开这个国家,但是没有人知道三天过后会发生什么事。
因此我半强迫地将《魔女之旅》分送给大家后,把所有的我赶出国外。
为了替把国家变成废墟负起责任,我和短发的我留了下来,四处寻找有没有其他的我躲在国内。
「看来已经没人了呢。」
「是啊。」我对短发的我点头道。
她看著我一会儿后,回头望向国内。朝阳照进我们好不容易才没毁完的国家,在她的灰发中渗进一丝淡淡的朱色。
背对美丽景致的她表情似乎有些寂寞。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这么一问,她便轻抚自己的短发。
「我想回去把头发拿回来。现在应该还种在人偶头上。」
「是吗。」
「是————不过,犯人已经抓到了,我想只要找到人偶就好。」
「希望你能顺利找到。」
「嗯。」
我们没有对彼此道别。
再怎么说对方是自己,说再见也很奇怪。跟只要看向镜子就能见面的人道别,感觉非常奇妙。
…………
不过这一定都只是些藉口罢了。
一定只是我不想道别而已。
所以————
「谢谢你,伊蕾娜。」
她说。
「不客气,伊蕾娜。」
我回答。
打完这声招呼,她便离开了这个国家。
○
我还有最后一件该做的事情。
「剩我最后一个了。」
我对空气呼唤。我的声音在静谧的国内回响,即使不高声呼喊也能传遍国内。
实际上,我所等待的她似乎也听到我的呼唤,来到我身边。
头顶两支弯曲的角,她拍著犹如蝙蝠的翅膀在我身边降落。
「你叫我吗?」
小恶魔的我在眼前现身。
「没错,因为我有件事想务必跟你谈谈。」
「我倒没什么特别的话想说呢。」
「……」我瞥了勉为其难对我呼咙的她一眼。「我半途发现了你的真实身分。」
「比起我的真实身分,你把我的国家弄得一蹋糊涂,是不是该先负起责任?」
开玩笑。
「这里是梦中对吧?我想没什么责任好负的说。」
「……喔?」
来到实现愿望的国家、与形形色色的我相遇;不只如此,国内的模样还模仿我所造访过的国家。
各式各样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彼此重叠,我从这里的样貌导出一个结论。
这里是我的梦中世界,而这个梦境则是由我眼前的小恶魔所创造。
这个理论荒谬无比。
但还颇能令人释怀。
「这个国家的样貌————宛如聚集所有理想而成的样貌,让我想到某个国家发生的事。」
所有国民落入梦中沉睡不醒,唯独剩下一位少女的悲伤国家。
安眠的国民们无一不沉浸在某个恶魔创造的理想梦境中,并在三天过后丧命。
三天。
碰巧和小恶魔提示我的时间相同。
「你一定是干涉人的梦境,将人关在理想世界中再吞食他们的性命。我也是其中之一————有错吗?」
「喔喔~」她露出薄薄的微笑,摇了摇头。「可惜有一点错了。你还不算是其中之一。」
「我想也是。毕竟严格来说还没经过三天。」
时间还剩下几个小时。
「那么你想怎么办?想继续留在这里变成我的养分吗?」
「怎么会,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国家搞得破破烂烂再把所有的人赶出去?」
「……」
把国内弄成断垣残壁几乎是偶然,但把其他的我赶出去却是我的计谋。
这次出现的众多的我们,恐怕是从我的记忆中重现,别种可能的我。也就是她们是憧憬别种可能性的我所产生的幻想。
「这里就算是我自己的梦中世界,我在这里也已经别无所求。我完全没有留在梦中的理由。」
「……做得好。真可惜,我原本以为魔女的生命会特别美味的说。」
「想把魔女变成养分,耍这种小手段反而会自食恶果喔。」我举起魔杖。「来吧,快点放我离开这个世界。否则————」
「否则你要教训我吗?哈哈哈你真笨。」她高声笑了笑。「你只要走出门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接著她说:
「我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想逃就尽管逃吧。」
语毕她对我挥了挥手。
「……你之前也像这样吞食了很多人的性命吗?」
做下三天期限后,吞食仍旧留在国内人们的性命。
「那是当然的。因为这就是我摄食的方法。」
「……吃人命是摄食吗。残害没有罪孽的人,你难道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吗?」
「对我来说,人命不过是食材之一罢了。你吃家畜的肉也不会感到愧疚吧?」
「……」
「你的表情像是在说无法理解呢。我并不期望你能理解,毕竟我这种生物和你们人类有著根本上的差异。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能彼此理解。」
「……太可惜了。如果能更有效地使用你的能力,你也许能造福人群的说。」
「哈哈哈你真的很笨耶。」她直接了当地说:「我为什么非得造福家畜不可?」
————根本上的不同。
原来如此,的确。恶魔这种东西,或许正是如此也说不定。
「啊,对了对了。我不是想留你下来,不过还是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什么事?」
在我踏出国门前的最后一刻。
她以不变的轻快,轻描淡写地说:
「————来到这里的你,可不只有你而已喔。」
全都的你都是真的————她说。
○
暴风雨过后般一片清澈爽朗的天上,几近白色的鲜灰色云朵描绘出各种模样。
风轻声低语在草原上奔驰,掀起淡绿色的波浪。搔痒鼻尖的是煦煦阳光中尚带有一丝冬天气息的初春香气。
蓝与绿,以及少许的白色映照在我眼中。
「……这里是……」
我好像在草原正中央睡著了。
我究竟睡了多久?睡前的记忆模糊不清,想不太起来。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草原正中央睡著?
不过睡梦中发生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
「……」
我这时灵光一闪。
既然想不起睡前发生的事,就翻翻日记本吧。记忆模糊时方便回想的小道具,我应该就放在长袍口袋里才对。
「……这是……」
翻翻长袍,我和日记一起掏出某本书。
简单装订的封面上有我亲笔写下的书名,以及我的名字。
「……」
这毫无疑问,是我们在梦中做的书。对了,这么说来,离开那个梦境的人们都能带著什么离开呢————
原来如此,我带的就是这本书吗。
我交互看了两本书好一阵子,接著把其中一本收回长袍口袋。
「……日记之后再看就好。」
看完这本书,就再继续旅行吧。这点程度的闲暇应该不算什么。
而且,现在我有点想沉浸在回忆之中。
于是我在草原中央屈膝坐下。
在凉风的催促之下翻开封面。
书上,确实编织出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