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放輕步子進了暖閣,便看見皇帝跟前的李長順正跪在地心。她有些惶惶,看了芳春一眼,只見芳春和蘇塔都垂眼立在當地,她便知道事情不大好,悄悄蹭了個不惹眼的地方站定,學著芳春和蘇塔的樣式,盯著地衣走神。
半晌,太皇太后才慢慢叫了聲李總管,「你很會辦差事!」
饒是李長順這樣精明又能耐的人,在太皇太后跟前也不敢耍什麼花樣子。太皇太后只消這麼一問,他便將實話都一股腦回明了。他連連叩了幾個頭,顫著聲道:「奴才該死!是前幾日御前新來的奉茶宮女手腳不仔細,這才燙著了主子爺。主子爺寬仁又孝順,不想為了這點子小事驚擾了老主子,也沒讓跟前的人外傳。是奴才不會當差,老主子只管罰奴才吧!」
太皇太后垂下眼,指腹慢慢捻著佛珠,那明黃色的流蘇瀲灩,潤滑輕軟,如同一匹上好的錦緞,慢慢流泄在她茶色的衣袍上,素雅得如同舊時傳下的工筆畫。
太皇太后復問:「傳太醫瞧了不曾?究竟怎麼樣?」
李長順耷著眉毛,覷了一眼太皇太后的神色,戰戰兢兢地說:「主子爺說不是什麼大事,不去理會它,過幾日就好了。」
搖光斂神聽著,御前的人都在宮中修煉成了精,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知道怎麼說話不扎人。跟他們說話,聽著好像是舒心,都是吉利字眼,可是仔細思量卻費神得很。李長順句句回的是皇帝的原話,大抵就是說,瞞而不報,避而不傳都是皇帝的意思,他只是個做奴才的,不能違逆主子。
她想起先前在府里,每日好幾個管家娘子都要向額捏回話,這麼一通折騰下來,得耗費大半日的時光。她是經歷過的,從前額捏也會帶著她經手些小事,旁人明眼裡一派喜笑和樂,你卻不知道她背地裡藏著多少機滑的心思。
太皇太后仔細回想了今日始末,皇帝馬蹄袖下那樣大的一片紅痕,她隔著幾步瞧得也很真切。如今前朝亂得很,皇帝尚在處置,雖說失手打翻了茶盞是小事,經有心之人傳出去,又要鬧得人心不安。皇帝是息事寧人的做法,是廟堂上高高端坐著的君王。可是那樣滾的水,燙在手面上,也不傳太醫也不開藥,單不說疼不疼,留下那樣大一片瘢痕,幾時能好?
太皇太后擱下佛珠,托起盞子喝了口茶,才不緊不慢地說:「我如今是老了,皇帝有自己的考量,按理說,我這個做祖母的,安安生生頤養天年,不該再說三道四、討人嫌。可是這天下哪有祖母不疼自己孫子的?你們跟前伺候的人要是盡心,我便再沒什麼話說了。」
太皇太后這一番話,聽著輕飄飄的,李長順卻早已驚得出了一身的汗。他忙重重叩了幾個頭,一迭聲道是,「老主子的教誨,奴才全記著了。奴才一定仔細辦差,盡心盡力伺候好萬歲。」
搖光見此情局,朝太皇太后一福,溫聲道:「奴才斗膽。萬歲爺也是一片仁孝之心,不忍教您憂心。奴才小時候淘氣,也曾失手打翻了盞子,熱滾滾的茶水澆在手上,火辣辣地疼。奴才瑪瑪讓人用香油將冰片、石灰調和了,每日敷一次,過幾日自然好了,您瞧,半點疤痕也沒留下呢。」
太皇太后聽她平平穩穩地說話,果真是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姑奶奶,說話有條有理,顧著大局,也一絲不亂,只是略有些遲疑,「這方子果真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