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几上備了筆墨,搖光想了一想,也提起筆來,在灑金紙上端端正正寫了個福字,等墨跡幹了,才雙手遞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讓芳春把她的西洋玻璃眼鏡拿來,對著光仔細看了看,笑道:「我不大懂得這個,但愛這方正。老話兒說字隨人麼?方正為好,立身不倒。只是也要隨時,該守拙守拙,這福字才像個樣子。」
搖光知道太皇太后話里的深意,忙放下筆下炕道是,「老祖宗的教導,奴才記著了。」
太皇太后吃了口餛飩,贊了一聲「好香」,又問:「皇帝手上的傷好了不曾?」
搖光道:「前幾日去時,已好得差不多了。故而今日沒有去送藥。」
太皇太后說那不成,「做事兒得有始有終不是?好了總得知會一聲。皇帝今兒祭天回來乏了,我讓他晚間不必來請安了。哦,對了,」老太太將碗一指:「現下這個還有多?」
搖光起先怕老太太吃不夠,早早預備下一些存著,便忙回道:「有的。老祖宗還要再進,奴才這就去煮來。」
太皇太后樂得撫掌,「那好啊!今兒夜裡你做的餛飩不錯,單我嘗了,難免偏了他。你做好就帶著藥上養心殿去吧,早早去了早早回來,咱們抹骨牌兒耍!」
「還…還要去養心殿啊?」
老太太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舒舒服服地靠好了,把頭點了兩點。
李長順杵在廊下,瞅見一個身影綽綽地過了養心門,便忍不住開始發笑。
他蹬了蹬靴際的雪,殷勤地迎上前去,見搖光身後跟著一個蘇拉,捧的是日常要上的藥,她自己手上另提了個食盒,便覥著笑道:「姑娘可算來啦,我以為姑娘不來了呢。」
「諳達納福。」搖光行了一禮,眉眼間還是那樣淡淡的神色,到底是才出病的人,在一片燈影里愈發顯得柔弱,都要結出碎冰似的,主子爺也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也不知道兩塊冰疙瘩放在一處,怎麼捂得化。
李長順暗暗嘆了口氣,道:「主子爺正等著呢,姑娘請隨我來吧。」
搖光反而不大信了,遲疑著望向東暖閣的大玻璃窗子,炕前卻沒有皇帝的身影,她步子鈍了幾步,問:「趙諳達進去不曾?有別的人在裡頭沒有?」又立馬解釋:「我並不是非要進去的,找個人替我也是一樣!我看諳達慈眉善目就很好,把東西交給諳達,太皇太后等著我回去打牌呢。」
李長順沒料到她會說這麼一篇話,想來是上次罰跪給凍怕了吧!他面上仍是堆著笑,暗暗地提醒她:「姑娘,今兒是冬至,彌勒趙可不會來。瞧瞧姑娘手上提的是什麼?老主子打發姑娘來,姑娘可別會錯了意思。」
她哪兒能不知道老太太是什麼意思?可是她不想也不願,她害怕。既然本就不對付,何必非要去討這個好?皇帝本來就厭惡她,厭惡整個舒宜里氏,她還沒眼力見地三天兩頭在皇帝跟前晃?她不要命啦?她找死麼?
然而這話是萬萬不敢明面兒說出來的。搖光沒有法子,寬慰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了,今兒把事情交割清楚,往後碰見養心殿的她就繞著走,准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