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屋子裡沒人說話,銚子上的藥沸了,咕嚕咕嚕地冒泡。煙錦背過身去,從袖裡抽出帕子在眼側帶了帶,連蒲桃亦沒有說話了,閃躲著目光,聲調也和緩下來:「不說旁的什麼,來把藥吃了,你再歇一會。」
搖光覺察出了幾分不對,握著被角,心裡忽然跟漏了半拍似的。面上仍然是掛著笑,故作平和地問:「望乞姐姐們告訴我,我家裡人還好?我瑪瑪還好?」
煙錦端了藥來,深深吸了口氣,支出一個笑,「你看,病里人慣常多心,怎麼你一個明白人竟也這樣?有老主子在,定然是好好的。況且我們與你一樣,也在宮禁中,外頭消息知道的不多。你別多心,一心一意養好身子,舒太夫人惦念著你,自然也會保重,好與你相見的。」
她這病勾起先前的根底,來得洶湧,故而齊太醫的藥也下得狠,一碗黑釅釅的湯藥,望著就覺得舌根發苦,她卻渾然不怕似的,接過碗來道了聲謝,一口氣全喝盡了。太皇太后說得沒錯,她這娘家姑娘堅韌,就像一根藤蔓一樣,在哪裡都能順著縫隙抽出粗壯的枝條,向陽生長。雖然年紀輕輕,心裡卻有一股勁兒,那是年輕人的生機與活力,純粹而明亮。
蒲桃將帕子遞給她,來得匆忙,沒有帶蜜餞兒,這麼苦的藥,她連眉頭也不皺一下。蒲桃覺得喉頭哽咽,不能再待下去,給煙錦遞了個眼神,說茶水上還有差事,讓她好好睡一覺,等下次來看她,給她帶糖漬的海棠果子。
她眉眼彎彎,笑盈盈說好。
養心殿兩側的耳房,是妃嬪們傍晚齊聚等候恩旨的地方。因著皇帝後宮稀少,故而妃嬪們並不分開,都聚在一處,又以貴妃為上。
皇帝連著幾日都是叫去,貴妃覺得頗為稱意。因為她見不著萬歲,旁人也見不著。別瞧耳房就是那麼一間小小的屋子,裡頭風波暗涌,有八百個講究。貴妃自矜身份,素來去得最晚,於是早到的嬪妃們便都得起身讓出條道兒來,給貴妃福禮問安,這氣派,也只有皇后主子,才能心安理得地受起。
如若是萬歲爺點了人侍寢呢,敬事房的便會站在門口,直起嗓門兒喊一聲,被召的妃嬪心裡喜滋滋的,面上顧著貴妃,仍是謙卑的神色,在眾人的目光中款款起身,隨趙成信去了。那模樣,在貴妃眼裡,叫做妖妖調調,不成體統。饒是這樣,貴妃也得面色不動地賀一聲喜,等敬事房的人都走了,再起身回宮。
在宮裡活著,不就是演戲麼。演得日復一日,也演不來菩薩心腸。她初初入宮時,也曾有些嚮往,萬歲爺長得清俊,放眼天下,沒人能賽得過他。先前孝靜皇后,畢竟出身小族,是萬歲爺一手提拔起來的,依附著萬歲爺,每天活得戰戰兢兢。可她不一樣,她有一個可以依靠的母族,她想著,就算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托奇楚氏的赫赫功勳,萬歲爺對她,也該對旁人不一樣吧。
沒想到這點不一樣,便是給了她一個貴妃的位份。萬歲爺待她客氣,客氣又疏離。除了逢年過節賞的東西比旁人多一倍,餘下的,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所以她才會恨,恨那個舒宜里氏的丫頭陰魂不散。若是她肯本分地在太皇太后身邊當差,她心胸寬廣,不會為難她。可是她偏不,她難道想攀附上主子爺,讓她舒宜里氏門楣再振麼?她能容得下她,也自然有法子,讓她永無翻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