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屏望了她好一會兒,寒聲說,「哪裡是病了,是有人讓她好不起來,永生永世好不起來。」
也許是窗子沒有關緊,夜風撲棱撲棱地灌進來,還殘存幾分冬日的料峭與冷峻,吹得搖光一凜。卻聽得錦屏的聲音宛如也化作了那風,生冷生冷地,一戳一個洞。
「托奇楚氏在前朝如日中天,為何寧妃會在後宮落得如此境地。能這麼做的只有兩個人,是主子,還有老主子,是不是?」
錦屏盯著她,仿佛要把她望穿一樣,令她從靈魂深處迸發出震悚的恐懼來,她強裝鎮定,卻發現這是根本難以做到的事情。打小兒瑪瑪就不讓她說謊,說過一次就要打一次的手心,那樣長的戒尺,不留情面地打在掌上,一下子便紅腫起來,從此她再也不敢撒謊。
手心裡密密地沁出汗來,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末了,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一開始得知這個消息,她居然生出幾分快感來,仿佛是大仇得報,可是後來她卻發現她根本快活不起來。朝堂的暗流無聲地流入了後宮,每一個人,都在主動或者被迫地捲入這一場鬥爭,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只是她尚且存著幾分不切實際的妄想,妄想著這宮牆下是一片祥和寧靜,貪戀於他給她的溫暖,所以有意無意地,試圖忘卻,試圖無視,試圖抹平。
「你既然看清了這一切,不會還妄想著,能再與你的家人團圓吧?」錦屏的聲音透著一股克制的瘋狂,在這萬籟俱寂的融融春日,聽起來卻銳利無比,是這樣的不合時宜。
搖光驀地抬起頭來。
卻聽見錦屏「呵」地冷笑了一聲,「你自以為聰明,自以為尚且能在這宮中轉圜,還盼著能有再見家人的一日。舒宜里氏的昨日與鄂碩特氏的今日有什麼分別?你又與永和宮的那一位有什麼分別?你的瑪瑪已經不在了,沒有人告訴你吧!慈寧宮與養心殿可以閉嚴實無數張嘴巴,於寧主子於你都是一樣。你的好瑪瑪,她就死在主子下令抄家、你被太皇太后接進宮來的那一日,從來沒有人告訴你吧!」
其實一開始她想了很多種法子,想給她致命一擊,譬如用那種宛轉迂迴的話術,與她聊家常式的閒天,給她美好的幻想最後再一一打破。可是話到嘴邊她卻發現自己並沒有那種能力,她壓抑不住她的內心,因為她也恐懼,就好像原本祥和寧靜的畫布被人霍然撕開,才發現背後是血淋淋的現實,而她們曾經身處其中,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人還尚且天真。
她怎麼能繼續天真下去?不過是因為有人護著她、保著她,免她風雪免她顛沛,可是自己並沒有。宮裡的奴僕就像螻蟻一樣卑賤,在四執庫當差的時候,姑姑們冷嘲熱諷,太監們動手動腳,這些噁心與骯髒她忍住了,她苦苦掙扎。人人都想往高處爬,譬如慈寧宮,譬如養心殿,譬如成為六宮裡的妃嬪,爬得越高越好,因為爬得越高,就越有頤指氣使的能力。
自己所得到的一星溫暖不過是個笑話,那麼她又憑什麼可以被人保護下去?已有的苦難落到每個人的身上,誰都沒有逃避的理由。
錦屏看著她震悚到無以復加的表情,本以為會如原先所料想的一樣,得到一種瘋狂且滿足的快感。可是她很快發現自己錯了,她並沒有,她甚至不敢再去看搖光的眼神——那樣清透的一雙眼,直直地看著她,如同一泓秋波。
她扭過頭,一氣兒說完。
「你若是不信,再問旁人便是。不過寧主子再也好不起來,你也未必問得到。先前我並沒有告訴你,是因為可憐你。後來我發現我和你一樣可憐,憑什麼要讓你繼續懷有念想?這宮裡的手段殺人於無形,你以為,你便能夠倖免嗎?」